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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泠(203)

余德海赶紧上前禀报,心里乐滋滋地想着,今晚估计不用罚站了。

“让他上来吧。”楚寔道。

北原不知在楚寔耳边嘀咕了什么,站在一旁的余德海只见他立即激动地站了起来,险些步履不稳地摔了一跤,要不是北原眼疾手快地扶住他,就真摔了。

余德海也跟着楚寔有两年了,还是第一回 见到他有失态的时候,而其他大部分时候他觉得如今的皇帝与其说是个皇帝,还不如说更像个修行的和尚。

无欲无求,六根清净,喜怒哀乐爱恶欲通通都没有。颇有那么点儿子死气儿意味,这实在不该是一个皇帝的状态。余德海有时候都不明白,楚寔皇帝当得如此生无可恋,当初干嘛那么费劲地要当皇帝?

要说这好不容易打下了江山吧,怎么着也得享受一下吧?就算生活简朴,但女色总是可以享乐一番的吧?

余德海听说就是前些年在外领兵的时候,楚寔身边也是一个女人都没有的,就觉得纳闷儿,这同他所了解的男人可完全不一样。像他这样没根儿的男人都会去想,没道理皇帝却过得跟和尚似的。

宫里那唯一的妃嫔也就是个摆设,成天穿得花枝招展的,也博不得皇帝的一瞬。苏太后觉得那是因为繁缨年老色衰,就命了他拼命地往皇帝身边塞容貌秀美的宫女。环肥燕瘦,各有特色,也从没见皇帝看中过谁。

日子久了,嚼舌根的就多了,都在怀疑皇帝是不是不能。

这种事儿,贴身伺候的余德海最有发言权,每天早晨都是雄风满满,无能之言绝不是解释。

这会儿楚寔失态,余德海也没往女色上去想,只以为是不是有什么紧急军情。

楚寔站定后,静了好一会儿,余德海才听他道:“我早该想到的。”

江西。

前些年楚宿在给老太太守孝了一年之后任职的地方就是江西,后来因为楚寔登基封了王才回到了京城。

想到什么了?余德海赶紧铆足了劲儿地替他主子想。正想着呢,却听楚寔道:“余德海,你去跟内阁值夜的李太真说,朕出宫几日。”

出宫?!

余德海看了看月亮,这会儿禁宫早就落钥,京城也在宵禁,怎的突然就要出宫?即便有紧急军情,也该是召大臣连夜进宫才是,哪里就要皇帝亲自出宫的?

“皇上……”余德海的话才刚出口呢,就见楚寔领着北原已经下了堆秀山,也没觉得步伐有多快,可转眼间就已经到了山脚,也不怕扯着裆。

余德海追在楚寔身后跑,一边跑一边想,哪有这么不负责的,说一句“出宫”就出宫?好像他不是皇帝一样,什么事儿丢开就能走。

只是余德海哪里追得上楚寔的大长腿,在后面跑得气喘吁吁的,也只能“望其项背”,眼睁睁看着楚寔翻身上马,绝尘而去。

皇帝身上好像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余德海没有办法,只能让人去通知今日值夜的次辅李太真,然后自己硬着头皮去慈宁宫敲门儿,这事儿要是不连夜告诉苏太后,明天他就没命见着太阳了。

余德海一边走一边想,总觉得皇帝有哪儿不对劲儿。

很久以后,余德海才反应过来,那种不对劲儿是大变活人的不对劲儿,皇帝好像一下就从个死人变成了会喘气儿的活人。

却说楚寔马不停蹄、连夜兼程地赶去了江西,一路上跑死了三匹马,才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赶到了江西。

江西山多,山连着山,山赶着山,有一个动静儿惊了蛇,人真要逃了,守在这里的南安可就未必再能找到他们了,因此在楚寔来之前,他只敢潜伏着,夜里眼睛都不敢合,就那么盯着。

“皇上。”看到楚寔的时候,南安松了口大气。

“在哪里?”楚寔连休息都顾不得,下马就直接问道。

“山上有座木屋。”南安低头道,“义山王武艺高强,臣不敢靠得太近,不过一直派人监视着。”

即便是南安的副将王远对实情也并不了解,只知道这一次他们要抓的人是义山王。可南安一直只围不攻,让他们好生焦急,眼看着那么大的功劳就在眼前,却被勒令不许靠近。他就不懂了,义山王的武艺再高,他们这些人南征北战的也不是吃素的,当初抓义教的中天王时也没带这么费劲儿的。

再然后王院就看到一批人马疾驰而来,心里先是有些警惕,枪已经握在了手里,待看清楚之后才发现居然是皇帝亲临。

王远的脑子有些转动不过来了,区区义山王竟然让皇帝亲临?

这消息才传回去几天啊?能以这么快的速度赶过来,可见皇帝有多重视。

王远此刻才将对上峰的不满收了起来,也不知是什么大事儿,但能让皇帝亲临,也就难怪南安如临大敌一般不敢轻举妄动。

“确定人还在吗?”楚寔问。

南安点了点头,低声道:“王远,你来说。”

王远赶紧上前道:“每日都能看见炊烟,今日中午也有。”

“她呢?”楚寔又问。

他?王远愣了愣,皇帝这话问得怎么那么重复。

南安走上前,低头道:“臣观察了许多日,可都不见夫人的踪影。”

夫人?王远的好奇心都快将他淹没了,怎么这次的行动力还涉及到个夫人?可他们什么女子都没见着呀。

“上去。”楚寔没有丝毫迟缓。

南安赶紧对王远做了个手势,王远点点头,知道这是然他带人赶紧从左右两侧包围过去。前些日子不敢动,所以这些人都藏着呢。

韩令就坐在小木屋外,生了一堆火,用木棍扒拉着里面的烤地瓜。

楚寔出现的时候,韩令没躲没藏,就那么从容地扒了颗地瓜出来,掰成两半,甜香四溢。

南安赶紧将背上的马扎放到韩令对面,楚寔走过去坐下。“都退下吧。”

于是以楚寔和韩令为中心,包围成了一个六丈大的圈。将士手里全打着火把,将天都照亮了。

“韩大夫。”楚寔没跟韩令玩谁先开口谁就输了的游戏。

“容我把这地瓜吃了,做个饱死鬼上路吧。”韩令道。

楚寔笑了笑,“韩大夫曾于内子有恩,为何觉得我会杀你?”

韩令继续吃着地瓜,那种香喷喷的劲儿是真拿这当最后一顿饭在吃,口中却懒洋洋地道:“因为我做了皇上必杀我的事情。”

楚寔终于笑不出来了。“她在哪里?”

韩令抬起头道:“你杀了五娘。”

“告诉我她在哪儿,一切我都可以既往不咎。”楚寔和韩令似乎在鸡同鸭讲。

韩令将最后一口地瓜吃进肚子里,拍了拍手,笑道:“她么?你们在峨眉没有挖出她的骨头么?”韩令大笑了起来,笑得山里的鸟雀全被惊了起来。

楚寔没笑,但也没动怒,只道:“如果我告诉你,我没杀窦五娘呢?”

韩令的笑声戛然而止。

楚寔抬手做了个手势,北原便将一个头上罩着黑色布袋的人往前推了两步,然后揭开了她头上的袋子。

尽管美人色衰,可依旧看得出当年的绝代风华,不是窦五娘又是谁呢。她痴痴地望着韩令,颤巍巍地喊了声,“韩郎。”

韩令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双手握紧了拳头。

“韩大夫,我一直等着你能找到别的办法救阿泠,所以从没想过杀窦五娘。”楚寔道,“告诉我她在哪儿,你和窦五娘就都自由了。”

韩令握紧的拳头松开又握紧,握紧又松开,他没敢去看窦五娘的眼睛,只抬头望向天,眼角好似有眼泪滑落,嘴里喃喃地道:“她在峨眉那间破山神庙的供案下。”

“那不是她。我找了跟她身高一样的女子,比了她和那白骨的腿骨长短。”楚寔说得云淡风轻。

韩令不敢置信地望着楚寔,“你竟然、竟然……你简直是丧心病狂!”

楚寔依旧很淡然,“我只是为了确定那不是她。”

韩令终于重新笑了起来,“你死心吧,她不愿意见你,你永远也找不到她的,永远也找不……”

最后一声“到”字淹没在了短剑刺入心脏的“呲”声中。

韩令是笑着走的,也没死不瞑目,很安详地倒在了地上。

窦五娘捂住嘴流下了眼泪,她想奔到韩令身边,却在抬脚的那一刹那生生止住了步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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