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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泠(141)

季泠呆呆地看了看镜中的自己,转头在首饰匣子里挑了一支嵌红宝石七头并蒂莲金蕾丝步摇,这首饰打了之后她也从没戴过,觉得太华丽,太惹眼。

此刻戴在髻心,果真将她衬托得神仙妃子一般,明丽华贵,是季泠少有的盛装打扮,因为少见,所以骤然如此,让长年伺候她的芊眠都惊艳了一把。

若是往常,芊眠定要赞上一句,“少夫人好美啊。”但今日这种气氛下,芊眠却是一个字都不敢多说,生怕戳中了季泠的伤心处。

梳妆完毕,季泠道:“我有些饿了,芊眠你去厨房看看有些什么吃的吧。”

芊眠却又是叫了水丫来。

季泠怒道:“为什么要叫水丫,难道我还使唤不动你了?”红衣盛装,金步摇玉璎珞,衬托得素来温柔如水的季泠都多了几分威势。

芊眠低下头,“少夫人想怎么惩罚芊眠都行,可大公子既然吩咐了,奴婢便绝不能离开少夫人一步。”这丫头连奴婢都称上了,季泠也拿她没办法。

季泠起身走到窗边,窗外的雪渣已经变成了鹅毛大雪,她想推开窗,可怎么用力也推不动。芊眠在她身后道:“少夫人最是怕冷,所以这冬日里窗户都是锁死的。”

季泠也没收回手,手指在冰凉的琉璃窗上无意识地来回划着,等组织好了语言才开口道:“芊眠,帮帮我吧。”

语里带着哽咽,芊眠的眼泪不争气地也落了下来。

“我不能活着给表哥丢脸,否则我还怎么去见老太太?”季泠回头看向芊眠,也已经是满脸泪痕。

芊眠一边哭一边摇头,她知道季泠的为难,也知道她将来的灰暗,可叫她看着她去死,却又怎么忍心。

季泠伸手去拉芊眠,刚要开口,却见水丫从门外进来,站在槅扇边上脆生生地道:“芊眠姐姐,大公子吩咐我和核桃来给少夫人换被褥。”

核桃,也就是山丫,虽然主要是在厨上伺候季泠,但平日里偶尔也做些其他杂务。

芊眠头也没回地道:“去吧。”她自己则掏出帕子替季泠揾了揾眼泪,低声道,“少夫人,你想想大公子吧。你这一回来,连衣裳、被褥都是他亲自过问的,少夫人就别再多想别的了。”

怎么能不多想呢?一切的平静都只是自欺欺人罢了。

“而且府中下人都不知道少夫人你的事儿,那日哑女也只说是大公子带走了你。连核桃和山丫都不知情。”芊眠劝道。

季泠垂下头,这种事能欺人却不能自欺。但季泠也没再多说话,一个人如果想死,总是能找到机会的,芊眠也不可能一直看着她。

想通了这一点,其实也就没什么了。季泠唯一怕的就是自己过些日子会舍不得去死了。

夜色降临的时候,府里上下都点起了灯,季泠才发现她的寝间被映得红彤彤的,床上的被褥都换成了大红鸳鸯戏水纹样,点了蜡烛也是粗如儿臂的龙凤对烛,

季泠的脸色渐渐发白,她猜到了楚寔的心意,却怎么肯用残花败柳之身去侍奉他?

芊眠自然也猜到了楚寔的意思,心下的震惊一点儿不比季泠少,她是完全没想到楚寔为了季泠居然能做到这个份上。原想着,楚寔将季泠救回来,是为了道义,但今后对她也就只是道义二字了,不少她一口饭吃便是。却没想到,会是如此。

难道他不介意么?可这世上有哪个男子又能不介意自己的妻子失了贞?

季泠的晚饭不过是胡乱对付了一下,几乎没吃任何东西,就喝了小半碗燕窝粥。

楚寔走进院子的时候,脸色铁青,吓得核桃和水丫看见了都不敢上前,只远远地看着就蹲身开始行礼。

第一百二十三章

这还是两个丫头第一回 看到楚寔如此神情。别说她俩, 就是伺候了楚寔十几年的北原和南安也没见过几回。这只能说明,楚寔是生气到了无法克制的地步。

但等走到正屋门边时, 楚寔脚步一停, 站了片刻后脸色就恢复如初了, 这是把所有情绪都强压了下去。

楚寔走进门, 伸手解开大氅递给迎上来的芊眠, 隔着镂空缠枝葡萄纹的槅扇, 只见季泠正坐在南窗炕上怔怔地望着天际。

楚寔有些惊艳, 脸上的线条彻底地柔和了下来,平日很少见季泠如此盛装和着红, 除了新婚头三天,似乎之后就再没见过。那时候季泠不过是个十四岁的小丫头,那单薄的身段根本就撑不起大红的衣裙,像是小孩偷穿大人衣裳一般滑稽, 而如今, 这红裙在她身上却是熠熠发光,仿佛除了她, 再无其他人能将红色穿出如此纯净瑰丽的美来。

楚寔走进次间,季泠这才回过神来,看到他就有些紧张地抓住了扑散在榻上的裙摆。

楚寔语气温和地道:“刚才在想什么?”若不是走了神,她端不至于不起身迎侯的。

季泠低下头, 她其实知道楚寔进门的, 只是不想起身而已,确切的说是她不想见他。不愿意让自己污了他的眼睛。她面对他时, 原就卑微,如今则是低入了尘埃里,恨不能真的化作尘埃风吹而散。

楚寔是自然明白季泠的心思,但却不能顺着她的心意。耳边至今还回响着刚才审问连玉时他猖狂放肆的话。

“楚中丞可真是好福气,尊夫人通体洁白如玉,浑身连一颗痣的瑕疵都没有,啧啧。”

这样的话任谁听了也要恨不能剐其肉,楚寔也不例外。他做事虽然素来果决心狠,但却无手辣之责,可从连玉开始,只怕心狠手辣就齐全了。

楚寔没让连玉轻易死去,他不是喜欢折辱人么,他会让连玉好生体味一番什么叫被折辱,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悔恨这辈子投胎做了人。

然而楚寔可以对连玉心狠手辣,对季泠却没有办法。他自然也清楚,这件事如何解决才是最简单容易的。

就像当初被迫娶季泠时一般,只要看着她去死就迎刃而解了。如今亦然。

然而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虽然楚寔从来不觉得自己是君子,却也没办法看着季泠玉损香消,因为这种事从来就不是她的错。

季泠低着头,虽然没说话,可心里的主意却是打定了的。

她不能利用楚寔的同情心。她知道他是正人君子,所以即便她已经失贞,他也不离不弃,这是出于义务,出于他的良善,她却不能占他这份便宜。

“时候不早了,我让水丫伺候你进去安置吧。”楚寔道。

季泠有些愕然地抬起头,又听楚寔道:“水丫这名字也太不上台面了,改日你还是给她另起一个吧。”

季泠也是脑子简单,就这么被楚寔岔开了话题,由着水丫伺候她进了内室。

季泠的脸上并未上妆,所以只用简单地擦一擦嘴上的口脂即可。她皮肤细嫩,就那么擦一下嘴唇就泛起了朱红,倒不比涂抹了口脂时差。

水丫又伺候着季泠卸了首饰,拿梳子为她通了通散开的头发,“少夫人的头发可真好呢,又黑又滑,跟缎子似的。”摸起来爱不释手,水丫都舍不得放手了。

毕竟还是个小孩子,哪里懂得大人心思,即便府里的气氛十分压抑,水丫却也没往更深了想,“少夫人,大公子可真疼你呢,就是巡视州县,都舍不得你,还专程回来接你,这么贴心的夫君只怕世上也没有几个呢。”

水丫一个劲儿地说着讨喜话,就想能讨得季泠欢心,日后都能在她身边伺候,这可是最轻松的活了,谁都知道这位少夫人是最好伺候的。性子温和,待人也好。

可水丫却不知,她越是如此说,越是在拿刀子捅季泠的心。

外间芊眠听楚寔吩咐水丫去伺候季泠,就明白了这是他有话吩咐自己。

楚寔看着芊眠道:“你爹娘都在京城,你却一直跟着少夫人,心里惦记他们么?”

若是不了解楚寔的人,恐怕会以为楚寔只是单纯地在关心她。然而芊眠是楚府的家生子,又伺候季泠这么些年,多少还是知道楚寔的,他从来就不是个跟下面丫头会唠家常的性子。若非必要,等闲连一句话都不会说的。

楚府这三位公子里,行二的楚宿和行三的楚宥兴致来了或者会跟丫头玩笑几句,但楚寔却从来不会。

芊眠的脸色有些发白,直接就跪到了地上,“奴婢爹娘从小就教奴婢,对主子最要紧的就是一个忠字,奴婢能在少夫人跟前伺候乃是前世修来的福气,遇到这样好的主子,若是奴婢还有二心,那真该天打雷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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