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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泠(140)

只是季泠也不知道自己是何时丢的清白,因为她被连玉掳走后就陷入了昏睡,她的病又犯了。却不知为何中途能醒来,难道是已经第二年春天了?

季泠愣愣的,脑子一片空白,说不上是个什么感觉,痛苦、绝望好像都有一点儿,但也就只有一点儿,更多的却是麻木。

那是因为她知道,自己已经没有别的路可以选。哪怕仅仅只是为了报答老太太的养育之恩,她也不能再苟且活在世上,不能让人非议楚寔。

季泠走到窗边,轻轻地推开了一条缝隙,北风卷着雪渣从外面呼啸而进,冷得她一个激灵。季泠却没重新关上窗户,她喜欢这种冰冷,让人有一种活着的感觉。

外头的哄闹声更大了,还夹杂着女子的尖叫声。而院门后面几个侍女手持着刀、棍随时准备着和即将冲进来的敌人拼命。难怪季泠醒来时屋子里一个人也没有,却原来她们都在那儿。

不用想也知道这时候攻入义教窝点的会是谁,定然是官兵,是楚寔来救她了。

季泠脸上没有欣喜,关上窗户,静静地走到屋子里的妆奁前,她打开盖子,支起镜架,找到了一枚金簪。

楚寔做了他应该做的事情,来救她这个失节的妇人,她也该做她应当做的事情了,不能叫他难堪,有个因受辱而自尽的烈妇和有个忍辱偷生的妇人完全是两码事。

季泠缓缓地坐在妆奁前,拿起金簪对着自己的咽喉比了比,然后平静地闭上了眼睛。

人之将死,总难免会想起过往的岁月。余芳、老太太的脸纷纷从季泠的眼前闪过,最后则是楚寔的脸。

那天夜里,她从窄桥上跑过,撞上匆匆行来的楚寔而坠入水里,她以为她那时候就会死的,最后却被一双手给托了起来,然后老天垂怜又给了她一段岁月。

楚寔待她极好,可她却没能为他做点儿什么吗,如今反而让他蒙羞,只想到这一点,季泠视死就如归了。

可是还是会不舍,舍不得余芳,也不知道她表哥的婚事以后会如何,也舍不得老太太,还想着多在她跟前敬孝,哪怕只是念念佛经也好,她还看到了好些养身法子,都还没跟她商量怎么用呢。

然而最舍不得却是楚寔,季泠也是这一刻才明了的,脑子里都是他的脸,深俊的轮廓,温柔的眼眸,唇边的那丝微笑。他对她的好,她都记着,而且诚惶诚恐。

惟愿他能再娶一个衬得上他的妻子,长命百岁,多子多福。

第一百二十二章

外头忽然传来尖叫声, 是那些守门侍女的尖叫,想是官兵已经闯了进来。季泠没再犹豫, 站起身将手高高举起, 猛地刺向自己咽喉, 片刻便已经见血。

可就在电光火石间, 季泠的手腕却被人握住了, 再没办法往下刺入一分。她缓缓睁开眼睛, 就看见了楚寔焦急而痛楚的脸。

季泠的眼泪瞬间滚落, 懊悔自己为何不早一刻将金簪刺进去,那样楚寔就不会为难了。如今他又怎能看着她自戕, 他从来就不是那样狠心的人。

下一刻季泠就被楚寔搂入了怀里,她能清晰地感觉他的拥抱、心跳,还有那只扣在他扣在她后脑勺的手,一直轻轻地摩挲着她的发丝。

“对不住, 表哥, 对不住。”季泠已经泣不成声,为自己让他为难了而难过, 也为自己让他蒙羞而难堪。

“你还活着就好。”楚寔的声音有些沙哑。

义教的这一处窝点实在太过隐秘,楚寔也是费了很多神才找到的,只是时间就花得太多了。在来之前,他料想季泠只怕已经是凶多吉少, 哪怕连玉没杀她, 以她的性子受辱后怕也不能活。

可以说楚寔是抱着万分之一的期望来的,没想到却能有这份惊喜。

若是可以, 楚寔也想再多抱季泠一会儿安慰她,可此地不宜久留,外头还有无数的人在等着他。

“阿泠,以后再也不会让你受难了。”楚寔顿了顿,“是我,对不住你。”没护住自己夫人,当然是男人的责任。

可楚寔越是这样说,季泠就越是难过,哽咽道:“表哥,那容我去穿件衣裳吧。”

衣裳是要换的,但楚寔却没让季泠离开自己的视线范围,他拉着她的手走到门边,微微打开一丝门缝,接过北原进来的布包,里头是楚寔给季泠准备的衣物。

一套官兵服帽。

“换吧。”楚寔重新关上门。

季泠抱着衣服就打算转进屏风后,却被楚寔叫住,“就在这儿换,速度快点儿。”

季泠咬咬下唇,没动。

楚寔走过去替她理了理鬓发低声道:“没人知道你失踪,都以为你就在我身边。”

季泠有些微诧异,但很快就接受了这个现实,她的失踪,楚寔自然会有应对措施。可这件事不在于外头人会如何看,而在于她再也无脸陪伴他。

楚寔大约也是没工夫在这里劝说季泠,她的脑子一根筋,只靠几句话是没办法说服的。所以他自己动手扯开布包,将里头赶紧的官兵衫抖了抖,替季泠穿起来。

季泠被弄得有些手足无措,却没办法拒绝楚寔,只能任由他摆布。

穿好衣裳后,楚寔退后两步打量了一番,“还行,就是你身子太单薄了些。”

布包里还有一盒子药膏,楚寔打开盖子挖了一团,抹在了季泠脸上。不过大男人做这件事,总没女人细致,并没能完全遮住季泠的脸。

季泠的脸反而还被楚寔带着薄茧的手刮得生疼,她低声道:“表哥,我自己来吧。”

既然楚寔说没人知道她失踪,那她也就不能在此时拆楚寔的台,让人发现她这位巡抚夫人。所以季泠飞快地走到妆奁前,几下就把那遮掩肤色的药膏给抹匀了,如今她看起来就像个又黑又瘦的小兵。

楚寔见季泠已经装扮稳妥,这才唤了声北原。北原应声开门,楚寔便带着低头跟在他身后的季泠走了出去。从旁边很快走过来两队士兵,季泠夹杂在他们中间便显得不再惹眼。

芊眠看到季泠活生生出现在面前的那一瞬间眼眶就湿润了,悬了半个月的心总算是重新落到了胸腔里,有些激动地低呼道:“少夫人。”

季泠见到芊眠如此,心里也是既激动又难过,可越是如此越是不知该如何面对芊眠,心里想着自己走后,芊眠可怎么办?

义教的白莲娘子授首,楚寔外头还有一大堆事情等着他办,在内院也耽搁不得,只能吩咐芊眠道:“好生看着少夫人,寸步不离。”

最后四个字楚寔说得很慢,芊眠立即便听明白了。季泠也朝楚寔看了过去,几乎是祈求地看着他。

楚寔在季泠耳边低声道:“别瞎想,等我回来。”

楚寔一走,季泠便对芊眠道:“我想沐浴更衣。”即便是死,总也要死得好看一点儿。

芊眠一边看着季泠一边往门口走,眼睛一瞬也不肯离开季泠,然后站在门边大声喊道:“水丫,去让厨上婆子把烧的水抬进来,少夫人要沐浴。”

看来芊眠把楚寔的话执行得极好。

季泠蹙了蹙眉,却也没有法子。等水抬了进来,芊眠又伺候季泠tu'y-i服,眼睛一直在她身上梭巡,也没见到任何痕迹,略微放下了一点儿心,可又想着季泠失踪了半个月,哪怕清清白白的,可又有谁能相信呢?连芊眠自己都不相信,如季泠这般的绝色,谁能放过?

再叫上季泠面如死灰的样子,很容易就叫人看出了心思。芊眠是一点儿也不敢问季泠,只轻轻地替季泠洗了头和搓了澡。

因为季泠的身体冻得跟冰棍似的,芊眠一共让人加了五次热水,才能在季泠皮肤上感觉出点儿温度来,这才伺候了她起身穿衣。

一出净室,就见水丫捧了一叠衣裳站在寝间门边,“芊眠姐姐,刚大公子让人传话,说让少夫人穿这身。”

水丫手上捧的是一袭红裙,大红缠枝牡丹妆花织金缎上袄,并同色罗裙,束腰则是泥金的大红,缀着长长的璎珞。这是季泠少有的大红裙,当初为着年节做的,但以为她的病年节都没好生过过,所以这一袭衣裳竟然还是新的。

芊眠伺候着季泠穿了衣裳,大红的裙子将她的脸上终于映上了一点儿胭脂色。

芊眠扶了季泠在妆奁前坐下,用玉簪挑从口脂盒子里挑了点儿她俩春日做的玫瑰口脂给季泠抹上,只这么一点儿,就像画龙点睛一般,顿时让季泠整个人都明亮艳丽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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