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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县令小仵作(133)

为衙门办事,杨旺又是这个性子,平日少不了得罪人。若从今往后真的断了官路,外头那些小人没了顾忌,必然一拥而上,将他一家子都给嚼碎生吃了。

他与嫂夫人皆是一般贪婪货色,倒也罢了,可怜那两家老父母与下头一双稚嫩儿女,何罪之有?

杨旺浑身巨震,万万没想到他今时今日竟还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当即不由饱含热泪,两片干裂的嘴唇上下颤抖,心中端的悔恨交加,也忙翻身扑跪在地,朝着庞牧砰砰砰连磕了几十个响头,最后地上都迸出血来,诚惶诚恐道:“大人,小人知错了,求大人再给小人一次机会,只要不出了这衙门,哪怕叫小人做一小小狱卒也使得!大人开恩,求大人开恩呐!”

庞牧高高挑起眉毛,“杜奎,你是在要挟本官不成?”

杜奎一抖,慌忙摇头,“大人,属下不是这个意思!”

庞牧冷笑一声,也不说话,只是身体微微前倾,一言不发盯着他看。

杜奎伏在地上,只觉似有一座大山沉沉压来,几乎叫他喘不过气,浑身冷汗淋漓,腔子里一颗心都跳不动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忽听庞牧嗤笑一声,重新懒散散的往官座上靠了,摆摆手,“今日你既替他作保,日后若有个万一,莫怪本官翻脸无情,来个连坐。”

杜奎只觉压力骤然消失,这才意识到自己浑身都被冷汗湿透,才要谢恩,便听庞牧又对杨旺道:“自即日起,你便去守城门。”

杨旺此人心思细密百转千回,若是能用在正道上,倒也不失为一个臂膀。眼下?可惜了。

叫他看牢房确实有些屈才,且也怕日后守不住,再生枝节。

倒是城门每日往来百姓不知凡几,其中不知混了多少为非作歹的险恶之徒,寻常人哪里分辨得出?他不是喜欢钻空子、琢磨人么?便叫他日日夜夜盯着看去,用那一手捕头的本事先过一遍筛子!

得了这个结果,杨旺与杜奎皆是大喜过望,又磕头谢过。

庞牧懒得听他们说这些废话,先叫人将杨旺借助职务之便贪污受贿的事儿记下来,预备稍后请廖无言细细处置,这才重回正题,问起案发当日的情况。

杨旺此刻如获新生,当真是有问必答,哪怕因为醉酒记不清的,也必然要绞尽脑汁的想个大概出来,要多老实有多老实。

“那聚香楼前两年瞧着不错,可因为城中新秀丛生,老字号又屹立不倒,所以过了新鲜劲儿后,买卖也只是外头光鲜,内里经不得什么风吹雨打。刘掌柜本想借着盘下舞狮大会官爷们宴饮的活儿来翻身,一来名头好听,不怕民间客如云来;二来么,到底衙门油水大,这都是不成文的规矩了,便是多报上千八百两,各处略匀一匀,打个盘子碎个碗的,也就看不出什么来了。”

见上头一众大人们的眼神越发鄙夷,杨旺吞了吞口水,赶紧另起话题道:

“大人有所不知,那刘杏是个厉害的,早年便是她与刘掌柜一起建了这聚香楼,只是这两年才渐渐不往前头去了。可饶是这么着,聚香楼上下一干老人也都极其敬重这位老板娘,听她的话比刘掌柜还多呢。对了,旁的不说,如今聚香楼几样特色菜肴的秘方,便握在她手里。”

“她总是前一晚亲自配料,次日一早直接交给厨房,连刘掌柜都不能经手的。两口子没少因为这事儿争吵,可刘杏十分强势,又有依仗,刘掌柜也奈何她不得,所以才急着施展,也是想叫大家都高看一眼。毕竟给个女人骑在头上,算什么事儿?”

庞牧问:“那案发时,她也是在后头配料?”

“应该是的,”杨旺点点头,想了下又试探着道,“其实小人觉得,这刘杏颇有嫌疑。且不说这夫妻俩早年便貌合神离,昨儿傍晚小人与刘掌柜回家时,还与刘杏碰了个正着,她非但没有半点热情好客,反而眼神十分诧异且厌恶,弄的刘掌柜也甚是下不来台……如今想来,必然是心虚所致!”

齐远冷嘲热讽道:“你白拿了人家的银子却办不成事,换我,我也厌恶。”

杨旺:“……”这回我说的是真的啊。

庞牧瞥了齐远一眼,看着他往自己嘴上拉了拉链,这才又示意杨旺继续。

“那夫妻二人积怨已深,刘掌柜又吃了酒,说话办事没个轻重,一时失了手也是有的……”杨旺还挺怕齐远的,缩着脖子道:“小人与刘掌柜俱都心情不佳,一来二去便都吃醉了……”

“小人只隐约记得去客房休息,他也自回了正房,后头的,就不知道了。”

“对了,后来小人睡梦中隐约听到喧哗,当时也没在意,但模模糊糊中好似有人快步奔跑,小人习惯使然,便翻身起来,谁知下一刻便被人拿了个正着……”

庞牧一听,追问道:“你可瞧见那人了?”

杨旺摇头,“不曾,当时天黑,院子里也没点灯,小人,小人也不大清醒……不过小人以项上人头作保,绝对有人!还应该是个会功夫的男人。”

他下意识想追,奈何吃的烂醉,站都站不稳,踉跄两步后便一头栽倒在地……

把人带下去之后,廖无言上前问道:“此人奸诈成性,谎话连篇,大人可信他?”

庞牧抱着胳膊沉吟片刻,“信,也不全信。”

廖无言明白了点什么,“大人觉得凶手不是他?”

“嗯,”庞牧点头,示意他坐回去,“人品不论,杨旺还是有点儿本事的,正如他所言,若果然要对什么人动手,既不会选在眼下时机,也不会做的这样不干净。”

顿了顿,他又道:“不过若说凶手是刘杏,却又稍显粗暴了些。”

廖无言顺手替他倒了茶,还没等两人端起来喝,外头林平就跑来汇报道:“大人,廖先生,方捕头找着原来刘家的老仆人了!”

庞牧与廖无言对视一眼,立刻丢下手中还没来得及喝一口的茶杯,“走!”

下午开案情分析会时,庞牧在给众人看了杨旺的口供后,又丢出来一则极具分量的证据:

“……我们找到了死者家中早年的花匠和门子,两人所述内容繁杂,但唯独有一点,均表示那位小少爷来历成谜,很可能不是刘杏亲生的。”

晏骄下意识跟郭仵作交换下眼神:这就跟他们昨天晚上做出的推测对上了。

就听庞牧又道:“据这二人说,当年那夫妻俩去城外庄子上避暑,结果一月后只有刘掌柜一人回来,对外说是刘杏被诊出有了身孕,暂时不宜挪动。而她在城外一住就是小一年,一直等到小少爷满月了,这才回来办了满月酒。而那个时候,跟在她身边的人全都换了一遍。也差不多是同一时间,刘掌柜也在一点点的用新人替换家中旧仆。”

毫无缘由的将用惯了的仆人全部换掉,这本就难以解释,关键在于,随着小少爷渐渐长大,不管是外头还是刘家上下仆人都发现了:那孩子略有刘掌柜三分模样,却与刘杏没有半分相似,而刘杏对他也不过敷衍罢了。

听到这里,张勇忍不住激动道:“如此一来,动机便齐全了!想来那夫妻二人多年无子,刘杏强势,不许刘掌柜另娶,不得已同意去母留子,并协助清除可能知晓内情和露馅的旧仆人。奈何到底不是亲生,如今更越看越烦,加之过往种种矛盾,昨日两人又一言不合吵起来,激动之下,刘杏将刘掌柜杀死!”

他一说完,在座有几个人便忍不住跟着点头。

这套说辞乍一听合情合理,可细细推敲起来,却又满是漏洞。

郭仵作出言道:“到底没有证据。”

张勇巴不得他跟晏骄示弱,当即脱口而出,“这也不难,滴血验亲就是了。”

晏骄:“……”啥玩意儿?

第78章

滴血验亲!

这四个字回荡在空气中的瞬间, 晏骄脑海中就飞速划过一行加粗血红大字:

论如何与封建落后思想作斗争?

然而不等她罗列出一二三进行有力反驳,就听庞牧嗤笑出声, “净他娘的扯淡。”

众人:“……”

张勇:“……大人您说啥?”他觉得自己可能出现了可怕的幻听。

齐远抢先笑道:“大人说你扯淡哩!”

张勇:“……”

现场出现了片刻死寂。

峻宁府衙门上下跟着裴文高混了这些年, 便是莽夫都知道报案、刺儿头也被调教的时不时能拽几句文了, 如今骤然听闻新任知府大人口出粗鄙之言,都有种非常不切实际的虚幻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