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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县令小仵作(134)

良久, 却听李涛皱着眉道:“大人此言差矣,此法古已有之, 流传已久,想来”

“你不用想,”庞牧干脆利落的打断他,态度强硬的说, “本官早年在外打仗, 杀的血流满地尸骸遍野,一下雨或是流到河里谁分得清?若果然滴血认亲有用,难不成本官什么时候还凭空冒出来成千上万个亲兄弟不成?”

“噗。”也不知是谁憋不住, 偷偷笑了声,直接把张勇、李涛等推崇滴血验亲的人一张脸笑成猪肝色。

晏骄松了口气,笑容满面的朝庞牧用力竖起大拇指。

牛逼!

见张勇兀自不平, 庞牧也懒得跟他们继续辩驳,肃起脸道:“怀疑可以, 假设也无妨,但若要定案,必须拿出真凭实据。你们要记着, 人命关天,可能你们一时疏忽大意,便冤枉了好人,又错放了恶人。长此以往,这世道岂不乱了套?”

流传已久的事儿多了去了,就好比上次薛家庄活人祭祀的习俗,少说几百年了,难道就是对的?

他的语气不重,但这话的分量却重极了,几人闻言变色,都讪讪起身,“大人教训的是。”

庞牧摆摆手叫他们坐下,又转过脸来看晏骄和郭仵作,语气瞬间缓和下来,“你们可有什么发现?”

还真有。

这会儿没有什么大屏幕啊ppt的,一切交流全靠传抄,费事费力。为了方便交流,前些日子晏骄就磨着庞牧去弄了一块黑色的大石板打薄,又加了可以翻转的底座,此刻便立在一旁。

她抓起滑石笔,先刷刷写下人物关系和时间轴,一边解说一边在上面继续写自己的结论,“经过血滴试验,我推断凶手的身高至少在五尺五以上,而刘杏案发当日梳着矮髻,哪怕从发尖儿开始算,也不过五尺三左右。”

作为常年跟数字打交道的刑侦人员,晏骄对尺寸极其敏锐,两米之内目测估计误差不超过两厘米,五十厘米内更几乎没有误差。

大禄朝的尺寸计量单位跟后世不同,一尺大约在31厘米左右。

经过上午的血滴试验,排除天气等各方面干扰因素,她确定从凶手身上滑落的位置最高的一滴血在距离床单110到115厘米之间,而床单距离地面约高60厘米。也就是说,即便这滴血是从凶手发顶滑落,他也不会低于170厘米。若血滴是从额头、鼻尖或是下巴等位置掉下来的,他的身高还要更高。

但刘杏算上矮髻也不过一米六五左右。

所以不管刘杏与刘掌柜之死是否有关,或者说有何关联,至少动手砍头的人,绝不可能是她。

在晏骄动手书写之前,大家还都在奇怪为什么要放一块大石板在旁边,说是屏风吧,又太难看了点儿,既占地方又不伦不类的。可现在她这么啪啪写上,黑的石板白的字迹,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众人都有种豁然开朗之感。

廖无言点头赞许道:“这个法子好,大家都能看见。既省了抄写的烦恼,又不必耗费纸张,若是一面写满了,用抹布沾水一擦就干净,不错,当真不错。”

晏骄飞快的笑了下,继续说:“我怀疑刘掌柜当胸一击是刘杏做的,案发时她也在现场。”

众人顿时来了兴趣,张勇面上立刻浮现出得意之色,看向她的眼神更添轻视,仿佛在说你也不过拾人牙慧罢了。

图磬追问道:“何解?”

晏骄也不卖关子,请他和齐远面对面站起,对众人讲解道:“刚才我说过,凶手身高至少在五尺五以上,而刘掌柜净身高五尺九,两人的身高差应该跟你们差不多,若你二人面对面行凶,本能反应会打在哪里?”

齐远和图磬对视一眼,都干脆利落的往对方身上虚虚来了一下,结果一个捅腰,一个砍脖,唯独没有朝胸口去的。

众人恍然大悟。

在这样的高度差前提下,扎胸口姿势别扭,根本使不上力气,本能反应下谁都不会这么做的。

反倒是刘杏,因为个子矮,扎胸口才是第一选择。

图磬和齐远点头,冲晏骄抱拳,“晏姑娘心细如发,佩服佩服。”

晏骄也抱了下拳,继续道:“另外,凶手一刀砍头,可骨头坚硬,但凡稍有迟疑或是力量不够,都不可能造成如此整齐利落的切口。”

“最关键的是,”她在刘小少爷的名字上面重点画了个圈,语气微微有些沉重,“正常人天性怜老惜弱,对待这几类人群总会有种本能的犹豫,但凶手却能在杀死刘掌柜后,毫不犹豫的以相同手段砍下对自己毫无威胁的三岁孩童的头颅,实在令人发指,可知此人手上必然见过血,且心性残暴。”

上过战场的几个人都下意识点头表示肯定。

稚子无辜,饶是在尸山血海中淋洗这许多年,若现在让他们去杀一个无辜孩童,也是下不大去手的。

张勇和李涛对视一眼,都有些诧异和惊讶。

身为仵作,他们平日里要做的也不过是验尸,查明死因罢了,至于这背后的故事,不是还有捕快和大人么?

张勇的视线飞快的在众人面上扫过,一双眼睛滴溜溜转,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到底没说话。

然后就听一旁的李涛好奇的问道:“晏姑娘,不知你口中所述滴血什么验的,是个什么法门?”

话音未落,众人也都竖起耳朵,阿苗和郭仵作就刷的看过来,脸上几乎明晃晃的写着:别告诉他!

晏骄失笑,伸手拿过自己位子上的茶杯,微微倾斜着往地上泼了一点,“你们看,这液体落到地上总会有痕迹,高低快慢各有不同,血自然也是一样的。”

说话间,她的手臂由低到高不断移动,地上痕迹果然也都大有不同。

众人纷纷露出原来如此的表情。

其实这本是司空见惯的事,可反而因为太过平常,谁也没想过竟能借此总结规律。

李涛沉吟片刻,若有所思的点点头,竟起身朝她微微做了个揖,“谢姑娘赐教。”

说完,也不等晏骄的反应,又木着脸坐了回去。

晏骄哑然失笑,也不在意,转头回答庞牧的疑问去了。

见大家没注意到这边,张勇轻轻扯了扯李涛的衣袖,压低声音道:“你这是做什么,难不成是认输了?”

李涛反倒是不赞同的看过来,正色道:“就事论事,她为人如何你我并不知晓,可单从今日之事来看,她确有几分本事无疑,又不藏私,我为何不该谢过?”

这个世道多讲究师承,就连正经拜师都未必能立刻学到真本事呢,对方却在公开场合毫不在意的说出其中关窍,单凭这一点,也值这声谢了。

他这话说的理直气壮,直叫张勇哑口无言,暗骂他死心眼。

什么好不好的,难不成少了她还破不了案子?你这厮这般惺惺作态,岂非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还是说……张勇忍不住又瞥了庞牧一眼,心中暗自打鼓。

还是说这李涛故意挑知府大人在场时表态,好拍个马屁?

散会时,天边有闷雷滚滚而来,空中乌云翻滚,空气迅速变得潮湿,裹挟着水汽的风贴着地皮吹来,将开的正艳的花儿都齐齐压趴,如同一道道五彩斑斓的海浪荡开。

晏骄又留下跟大家说了会儿话,并反复强调不要忘了去吃晚饭,这才转身离去。

庞牧亲自送她出门,面色古怪道:“昨儿晚上李涛找我,言明希望我公私分明。”

晏骄一下子笑出声,斜眼看他,“你怎么说?”

“我懒得说,直接把人撵走了。”庞牧嗤笑一声,又摸摸鼻子,“难不成老子就长了一副色令智昏的蠢相?”

晏骄哈哈大笑,笑完了又拍着他的胳膊安慰说:“这倒没什么,他敢当面跟你说这个,倒也不算坏事。”

庞牧嗯了声,听出她言外之意,眉头一皱,语气就有些危险,“怎么,他们还私底下为难你了?”

活腻了吗?

“算不上吧,同僚之间磨合的小问题,还犯不着让你替我出头。”晏骄想了下,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反问道,“那张勇呢?他没表态?”

庞牧摇头,“没出现。”

晏骄冷笑道:“看吧,这样的才是伪君子,背地里挑拨的什么似的,可一旦真遇到事儿了,自己第一时间缩在后头,反怂恿别人出头,哼!”

庞牧顺着她的话想了一回,发现刚才开会时似乎也是这个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