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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县令小仵作(132)

今儿早起天就阴沉沉的,约莫是要下雨,空气凝固了一样的闷,稍微一动弹就出一身油汗,难受的了不得。

“对了师父,”阿苗把拧到半干的手巾递过来,“您让买的鸭子我买回来了,还有那布料,小银也比对着您剪下来的那一块去外头买了,又下水洗了几回,如今手感已经几乎一模一样,都给您放在屋里了。”

晏骄重新擦过手脸,只觉神清气爽,狠狠夸了她两句,“大热天不能叫你们白跑一趟,去里头我的钱匣子里抓一百钱,你跟那两个小丫头买糖吃去。”

阿苗失笑,“回头您做了好吃的,多给我们留些解馋也就是了。不过师父,您要那些东西做什么?鸡鸭也不让杀。”

“血滴试验,”晏骄道,“等会儿你也来看,这不同高度下液体落下的痕迹也不一样呢……对了,这会儿大人做什么呢?”

“杨旺醒了,大人正带人审着呢。”阿苗道。

她知道自家师父必然要问的,所以一早就多了个心眼儿,提前去打探了。

晏骄点点头,心道也不知杨旺能不能提供点有效线索,转脸忽见桌上多了一摞礼单,不由奇道:“这是哪儿来的?”

“呦,我差点儿忘了,”阿苗一拍脑袋,“昨儿晚上五爷奉命送来的,说是下头官员和商户们孝敬给大人的东西,他不耐烦看这个,叫都一股脑儿抬过来交给师父处置。我见您回来时熬得眼睛都红了,不忍打扰,准备今儿白天再说的。”

“拿给我算什么事儿?”到底没正经过明路,未来婆婆还硬朗呢,自己先就急不可耐的收了,传出去成什么了?

阿苗想起来昨儿晚上小五笑的人畜无害的模样,也跟着抿嘴儿乐,“这还是昨儿晚上老太太悄没声跟大人说的。”

大家都觉得晏姑娘跟自家大人是绝配,老太太用后世的话说更是其中的粉头代表,只差没摇旗呐喊了。她老人家生怕自家这个不成器的儿子小三十年才开窍办不成事,得空就提点,也是操碎了心。

大家私底下知道了就都笑,说大人娶媳妇儿的事儿八字只一撇的,彩礼倒是陆陆续续先过去了……

晏骄不是扭捏的人,如今既然知道是老太太的主意,也就大大方方收了,又对比着礼单造了册子,越发觉得自己财大气粗。

这还心疼啥的云影纱料子啊,如今老娘多得是布,开个绸缎庄子都绰绰有余了!

造,尽管造,可劲儿的造!

“晌午咱们自己人开小灶,”晏骄看了礼单,开心道,“我瞧见有不少干鲍鱼、干贝、鱼翅的,等会儿就泡上,晚上煨鲍鱼吃,又浓又香又弹牙,好吃呢!”

难得有机会尝尝纯天然野生大鲍鱼,想想还挺激动。

若放在以前,她指定是把接触过的仵作也都叫上,可如今?哼,别白瞎她的好东西了。

晏骄掰着指头数:

晌午就蒸米饭吧,弄个麻婆豆腐、毛血旺和木须肉,都是下饭好菜,再来个苦瓜炒蛋、蒜泥拌胡瓜清热败火。

晚上不好多吃,就简单的弄个冬瓜排骨汤,外加一个煨鲍鱼和几样凉拌小菜,稍后再用干乌梅和山楂煮一锅酸甜可口的消食汤,用硝石冰镇了做饭后甜点,想想就美……

不过现在?干活干活!

——

另一头。

“大人,属下,啊,草民冤枉!”

多年捕头一朝被撸,最初那几天杨旺实在接受不了,总觉得走到哪儿都有人暗地嘲笑。可好坏都是比出来的,如今他意外跟人命官司扯上关系,好似脖子上架着一把随时会砍下来的大刀,顿时觉得什么功名利禄都不重要了。

经过一夜磋磨,他的脊背都弯了,哪儿还有素日里“杨捕头”的意气风发?蓬头垢面不说,身上更带着一股汗臭混杂酒臭的酸腐,实在难闻,附近的衙役都悄咪咪的往后退。

“我承认,我确实受了刘掌柜的贿赂!”杨旺本就是公门中人,知道这种情况下越是遮掩嫌疑越大,干脆痛快交代了,“没成想您慧眼如炬,没中招,刘掌柜的不大乐意,我,我也不想退钱,那银子都被我婆娘花的差不多了,我哪儿弄去?”

“我就躲着他,左右他也不敢怎么着,过几天也就完了。”杨旺沮丧道,“没成想那日他在街上堵我,我也来了气,就跟着去了,心想他还敢在家里毒死我不成?”

“你们席间可曾发生过争吵?”庞牧问道。

杨旺一听这话,脑袋都快甩下来了,生怕对方怀疑自己,连忙赌咒发誓道:“真没有啊!我原先也是那么想的,但那刘掌柜也是个有谋划的,只说权当交个朋友、长个教训,日后该如何来往还如何。”

“你收了他多少银两?”庞牧意义不明的笑了声。

杨武脑门上刷的流下汗来,偷偷抬眼瞧他,小声道:“三,三百两……”

话音未落,齐远就在后头响亮的呵了一声,“杨捕头好胃口。”

这么多银子,饥荒年间都能救活一整个村子的百姓了!

庞牧嗤笑一声,“那几家也收了吧?”

杨旺略一犹豫,面红耳赤的点了头。

一直安静的杜奎百感交集的抬头看了他一眼:

他收了刘掌柜三百两,却对自己说只有百八十两的赚头,呵呵。

这人真是绝了,算计人算计到自家兄弟身上,连带着剥皮都要过两遍……

庞牧挑着眉头冷笑几声,“杨捕头跟城中各家商户倒是都熟络的很呐。”

这声杨捕头,叫的实在讽刺。

杨旺顿时抖若筛糠,忙以头凿地道:“大人饶命,小人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小人这就手书一封,将素日所得全都吐出!”

做了这么多年捕头,杨旺也是杀过人的,也一直都觉得自己很了不起,可如今被庞牧瞪一眼便觉浑身发抖,才突然意识到什么叫井底之蛙。

而他,就是那一直坐在井底里的蛤蟆。

“这不大好吧?”庞牧索性将两条长腿哐哐砸在桌面上交叠起来,两只手臂往后搭在椅背上,懒洋洋道,“不是尊夫人都花了么?本官怎好叫大名鼎鼎的杨捕头为难?”

他这幅样子实在没有知府大人该有的尊重和体面,可偏偏堂上众人却都觉得,他本就该这么着似的。

“大人说笑了,”杨旺总觉得他这么叫自己是在催命,顾不上擦汗,干巴巴道:“这个,这个小人早年在城外置了一座庄子外加几百亩良田,如今年景好了,早就翻了几番,倒也够了……”

才说没了,如今却又翻了几番,打脸都没有这么快的,杨旺自己都觉得脖子以上轰鸣热辣,简直要没脸见人了。

虽然对方没说什么额外的话,可他总有种荒谬的想法:若自己果然哭穷,只怕对方下一刻便要顺水推舟将自己一家老小都拖出去按斤卖了堵窟窿……

齐远再看他时,已经跟看垃圾没什么分别了。

早几年置良田还能有什么手段?不过是战火连绵,百姓们撇家舍业流离失所,大片田地暂时无人耕种,他借助职务之便强占了呗!

“之前裴大人在,他竟也不知道么?”庞牧皱眉。

“裴大人到底是个文官儿,年纪又大了,光是城中诸多事宜都忙不过来,哪里顾得上外头?”杨旺战战兢兢道,不敢有一句假话,“且小人都是落在旁人名下,即便查,也查不出什么来。”

他杨旺便是这峻宁府头一号地头蛇,但凡世代在这里生活的百姓,谁敢跟他耍心眼儿?所以倒也安全。

杜奎一双眼睛都瞪大了。

“怎么,杜捕头你与他情同兄弟,竟也不知情么?”庞牧似有所察,斜眼看过去。

杜奎额头上青筋暴起,与杨旺满是哀求和歉意的双眼对视良久,到底是下了决心,别开眼,对着庞牧跪了下去,砰砰磕了几个头,“过去属下猪油蒙心,做出那许多错事,日后必然洗心革面,抵死效忠。”

杨旺脑袋里嗡的一声,知道从今往后,自己再也没有个姓杜的兄弟了。

庞牧摆摆手,示意杜奎先站到一边去,倒是没急着表态。

说漂亮话和做漂亮事是两回事,如今?且先放着吧。

杜奎迟疑片刻,咬了咬牙,跪在原地没动,“大人,杨旺有错在前,属下不敢妄求。惟愿大人念在他多年来办事得力的份儿上,且家中还上六十高堂,下有稚嫩孩儿,万望宽恕一回,且看他日后戴罪立功,赎了过往罪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