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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魂调(109)+番外

裴柔一咬牙,气哼哼地甩头而去。

她前脚刚走,杨昭便问:“她跟你说什么了?”

还有什么好说呢?能说的早就说过听过千遍万遍了。菡玉低下头,抚着笛身上那道裂纹。“没说什么,裴娘子也是游园路过,刚打了个招呼,相爷便来了。”

“菡玉,”他叹了一口气,“太过忍让,太好说话,别人就会骑到你头上来。你不愿与她们争口舌,别人还道你好欺负。”

这些话应该是教给争宠的姬妾的罢?她端正地回答:“相爷,府里上下对下官都礼遇有加,下官只觉得受之有愧。”

他看着她头顶淡青色的束发冠巾,冠下是柔软的绒发,梳得仔细,还是有一些微绒的碎发顽皮地冒出头来,泛着棕黄的光泽。她的脸低垂着,完全被发冠遮住,只能看到她额头的一角。这几乎已经成为她面对他的唯一姿势,他甚至记不得,上一次清清楚楚地直面看她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半年了,她一直这样冷淡疏离,也早该习惯了啊,只是……

他暗暗叹息,一低头注意到她手里的玉笛,问道:“刚才那支曲子,是你吹的罢?”

菡玉点一点头。

“你这支笛子是从哪里得来的?”

她微讶,不意他突然问起笛子的出处。“是……友人所赠。”

“我也有一支碧玉雕琢的短笛,和你这十分相像,也是白色的穗子。”他伸过手来拿那支玉笛,她便松了手,任他拿去察看,“不过看上去要比你这支新,音色也要亮一些。”他翻转笛身,看到了那道裂纹,“原来是裂了,怪不得声音低沉。好好的笛子怎么弄裂了呢?”

“友人赠予我时已经裂了,我也不知。”

他本想追问那赠她笛子的友人是谁,终究还是忍住了,把笛子还给她。“刚才你吹的那首曲,再吹一遍给我听罢。”说着,在石凳上坐了下来。

她便在石凳那头坐了,重新吹了一遍。曲调是极简单的,像孩童传唱的童谣,任何人听一遍就能哼出来;却又是那么与众不同,任何人只要听过一遍就再也不会忘记。简简单单的调子,仿佛直直的不带弯儿,又好似带了太多的弯,以致觉察不出来了。他一边听,一边用手在膝盖上轻轻地击着,只觉得心境豁然开朗起来,方才的一丝愁闷都烟消云散了。

一曲终了,许久,他才开口:“这曲子叫什么名儿?”

她略一迟疑:“叫做……镇魂调。”

“镇魂调?好奇怪的名字。”他想了一想,随即微微一笑,“不过,倒是很贴切。一听到它,心里头再多的烦躁愤怨也全没了,整个人都平静下来,可不就是‘镇魂’么。”

她默默地坐着不说话。

他又道:“以前我也喜爱吹笛子,后来事情一多,就没那个闲情了。我那管玉笛都不知在箱底压了多少年,许久不温习,只怕都吹不响了。”他轻轻地哼了一小段她刚刚吹奏的“镇魂调”,觉得自己记得差不多,向她伸手道:“笛子借我一用。”

她依言把笛子递给他。碧玉微凉,吹孔处结了一些细小的水珠,是她吹奏时呼出的气凝结。他缓缓地把笛子抬到唇边,下唇贴着那温凉的玉,只想着,刚才她也是这样,触碰了这一块地方。

太阳已经落下山去了,东边的天空暗沉沉的,西侧却是一片灿烂的晚霞。树冠投下的暗影将两人笼罩其中,她看不清他的表情,只听到悠扬的笛声从他指下一丝一缕一点一滴地飘荡出来,宛如氤氲的薄雾。他吹得一手好笛子,比她这只学了点皮毛的半吊子要强上许多,那宛转的曲调由他演绎出来,便格外地动人心魂。

霎那间仿佛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第一次听到这曲子的时候。她看着他模糊昏暗的侧影,忽然觉得,他吹笛的姿态,和这笛子的原主人竟有那么几分相像。

那时……

她悚然一惊,从迷思中回过神来,他的笛声也恰恰结束,一曲终了。

“相爷刚刚说哥舒将军攻破吐蕃城池收服九曲部落,是什么时候的事?”

他惨淡地一笑,恋恋不舍地放下笛子,愣怔片刻,才掏出汗巾来,把那笛孔上的水珠细细擦试干净了,递还给她:“菡玉,你可真会挑时候。”

她默默地把笛子收起,他又道:“不久前刚得到的捷报,从九曲那边传过来也有好些时日了罢。”语气恢复为谈论公事的肃然。

菡玉便也收敛心神,说:“哥舒将军此番又立战功,陛下必有所封赏。”

立下战功,赏当然要赏,但是赏什么就大有讲究了。杨昭道:“我已奏表陛下,请以哥舒翰兼任河西节度使。”

哥舒翰已任陇右节度使,时中国强盛,自安远门向西直至边境,万余里桑麻蔽野,天下富庶之地莫如陇右。陇右道与京畿道、关内道等相接之处,北面突厥,南临吐蕃,南北之间最狭处只有两百里,犹如一道瓶颈将陇右道与中原扼开。掌握这瓶颈之地的藩镇,就是河西。哥舒翰兼领河西,则自京畿向西,除了最西面的安西、北庭节度使,天下最富庶之地尽归哥舒翰所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