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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愿(4)

作者: 一碗星河 阅读记录

他知道沈莉不可能同意他转学,她根本懒得在他身上多花什么心思。何况当年为了让他“接受最好的教育”,他们家交了两万多块钱择校费,而他已经四年级了,只要再忍一年就可以毕业。

可是这一年的时光为什么如此漫长,好像永远都走不完似的。

沈莉很少回家,每次一回家必有一场鸡飞狗跳,家里能砸的都砸差不多了。黎瑞醒时未必有好脸色,醉后却一定拿他出气。学校里的每一个人都看不起他,他不用做什么,只要活着、会喘气就是错。这世界根本看不到光,没有一个角落是安全的。

没有。

黎嘉木从包里摸出他装药的盒子,随手倒出一大把药片,混着矿泉水大口吞下,而后捂着烧灼的胃漠然看着车窗外飞驰的街景。

什么时候能结束就好了。

☆、08-09

8

下班时又下了雨,不大,却堪堪能阻住不爱撑伞的人雨中漫步的兴致。

小卢在一楼大厅门前探头探脑的,一转头看见黎嘉木走过来,笑吟吟和他打了个招呼:“黎工,难得今天不加班啊。”

黎嘉木“嗯”了一声,问她:“怎么还不走,没带伞?”

小卢点点头:“以为今天不会下雨呢,估计一会儿就停了,我再等会儿,黎工你先走吧。”

黎嘉木从包里掏出折叠伞递给她,小卢连连摆手:“不用啦黎工,我等会儿就行,谢谢。”

黎嘉木笑了笑:“拿着吧,我那还有一把,我回所里取一趟。”

“那——谢谢黎工!”

小卢撑着伞走了,黎嘉木目送她轻快的背影远去,却没有回所里,而是倚在屋檐下掏出了烟和火柴。

一阵冷风迎面打来,扑灭了火焰。黎嘉木连着划了几根都没能点着,于是叹了口气,正要把烟放回去时,一双男士皮靴突兀地出现在他视线里。

是好皮子,看着应该价格不菲,再往上有一双笔直修长的腿,长款羊绒大衣——今天的灰色似乎比昨天的还略深一些。

黎嘉木的目光最终停顿在一张似笑非笑的脸上。

他只看了一眼便又垂下头去,借着这堵人体风墙把烟给点上了。

一根烟的时间,两人谁也没说话。傅东恒撑着伞挡在他面前,隔绝了大半的风雨,似乎没那么冷了。黎嘉木把烟屁股摁灭扔进垃圾桶,终于先开了口:“找刘总?”

“找你。”

黎嘉木垂眸掸了掸身上的烟灰:“找我干什么?”

傅东恒凝视了他片刻,缓缓道:“嘉木,你是不是还在怪我?”

黎嘉木的双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他慌忙握紧拳头,缩进了袖子里。心中有经年积存的恨意,却因为习惯性的隐忍不知该如何发泄出来,他死死咬着牙关,等着那股从心底蔓延到指尖的寒意自己过去。

“我……小时候不……”

黎嘉木摇头打断他:“我还有点事,先走了。”

“我送你。”傅东恒伸手去拉他。

黎嘉木一把甩开他的手,头也不回地大步往雨中走去。

淋了雨胃更难受了。黎嘉木回到家,嚼了两片达喜,匆匆冲了个热水澡就窝进了被窝。

他小学毕业那年发生了两件大事。

一是黎瑞去世了——他出门买酒时滑了一跤,后脑勺正好磕在马路牙子上,救护车赶到之前人就已经不行了。

二是他们居然搬了家。沈莉把老家的房子卖了,带着他搬到了邻省的某个城市。

他没有想到沈莉还会顾念着他这个拖油瓶,甚至肯花巨资给他购置了一个比原先好上百倍的“家”,那可是她用青春换来的。

为什么搬家?你和傅诚断了?

他很想知道答案,却不敢问。

沈莉依旧不见人影,一周能回家一趟就算不错。黎嘉木独自上学,独自照顾自己,好在放学回家终于不用再面对乱糟糟的屋子和破碎的家具。

似乎是个新生。

手机屏幕亮了一下,跳出条短信。黎嘉木迷迷糊糊抓过扫了一眼:“明天下雨,记得带伞。”

这号码他没存,也不打算存。他手指悬在“加入黑名单”上,迟疑了片刻,还是没点下去,转而把手机按灭,扔在了床头柜上。

9

黎嘉木甩着个塑料袋往楼上走,上面正巧下来个人,在楼道里碰上了,那人就笑眯眯冲他点点头:“小嘉,放学啦。”

那是个高瘦的男人,约摸有30岁,狭长的眼角微弯着,一副好脾气的模样。

“赵叔叔好。”黎嘉木笑着打了声招呼,侧过身子让他先行。

赵孟书瞥了一眼他手中的塑料袋,见里头装着几包各种口味的方便面,两条长眉就此拧在了一起:“你还在长身体,天天就吃这个?等着,我去买菜,一会儿上我家吃去。”

“不用了,我……”

赵孟书没等他说完,伸手揉乱了他的头发,风风火火地跨下了楼。

“……”

过了没一个小时,他敲开黎嘉木家的门:“饭好了,过来吃。”

赵孟书家就住黎嘉木家对门,小夫妻两个还没有孩子,看黎嘉木一个半大小子老是孤单单的一个人,就时常邀请他来家里蹭饭。黎嘉木过意不去,想每个月付一些伙食费,他们不肯收,他也就不大好意思老去蹭饭。

三菜一汤鲜香四溢,在桌上冒着热气。赵孟书给他盛了冒尖的一碗饭:“小伙子长身体,多吃点。”

“嗯……谢谢赵叔叔。李阿姨呢?”

“她今天有课要晚点回来,咱们先吃。”

赵孟书是个钢琴老师,一架钢琴优雅地矗立在客厅一角。黎嘉木埋头夹着菜,目光却忍不住在黑亮的漆面上溜了几圈。

“想学?”

黎嘉木拘谨地摇了摇头。

他飞快地把饭碗扫荡一空,其实还没饱,但不好意思再多吃了,便放下碗起身告辞:“谢谢赵叔叔,我回去写作业了。”

赵孟书一把按住他的手:“别忙。”

他忽然笑了笑,将小少年微凉的指尖牵在手中,引着他到琴凳边坐下。黎嘉木隐约觉得有哪里怪异,却无暇多想,赵孟书翻开琴盖,骨节分明的手指在黑白键上跳跃了几下,空气里荡漾出一圈悦耳的音符。

他弯下腰,胸膛几乎贴着黎嘉木的后颈,微笑着在他耳边轻声说:“好听吗?我教你。”

温热的气息轻柔触碰着他的耳垂,黎嘉木心头猛地一跳,几乎立刻偏开头,用力把手从他掌心里抽出来,慌张地道:“不……不用了,我不……不想学。”

说着就要站起身,却被一把不轻不重的力道按回座位上。赵孟书的手臂顺势从他身后绕过来,将他虚拢在怀里,一手扶着他的肩,一手握起他的右手放在琴键上,大拇指若有若无地在他的手背上打着圈。

黎嘉木脑子里“轰”的一声,似乎全身的血液都在同一时间涌上了头,在他颅腔里翻涌出热切的嗡鸣。他不知所措地僵坐在那儿,任凭赵孟书摆弄着他的手指,一下一下缓慢地敲击出令人心悸的单音。

“这是do,re,mi,fa……宝贝儿,你真好看……”

赵孟书轻轻咬着他的耳朵,尾音微不可闻,转瞬消散在了空气里。

钥匙拧动门锁的声音突兀地响起,赵孟书舌尖勾着他的耳垂轻吮了一下才直起身,一个年轻女人随即推门走进来:“哟,小嘉来了。”

赵孟书神色自然地走上前去接过她的包:“老婆辛苦了,吃饭吧。”

李婧笑眯眯地应了个好。

黎嘉木头也没敢回,噌地从座位上窜起来,以一种近乎于惊恐的姿态从两人身边挤了出去,琴凳被拖出一阵刺耳的嘶啦声。

李婧惊讶地注视着对面猛然关上的大门,莫名其妙道:“这孩子怎么了?”

赵孟书狭长的双目微眯,勾起嘴角不知在想什么。

第二天是校运会,比赛项目只持续了一个上午,学校很痛快地给放了半天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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