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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愿(3)

作者: 一碗星河 阅读记录

黎嘉木抱着头坐在地上,校服外套的拉链都被扯坏了。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就忍不住了,掀开眼皮定定地看了傅东恒一眼,轻声却饱含讥讽地笑起来。

“再破,不还是有人上赶着要?”

“……是我们院最年轻的‘一注’,小黎,小黎?黎嘉木?”

黎嘉木是谁?

天外飘来不知谁的话语声,黎嘉木迟钝而茫然地想着,抬头找寻声音的来源,目光飘了半天,也不知该落在哪里,整个人像失了魂,只余一副空壳行尸走肉般呆立在原地。

傅东恒瞬间被他激得失去了理智,上去狠狠一脚把他踹翻在地:“X你妈!小爷今天就打死你个狗杂种!你再叫,你他妈再叫——”

他斜躺在地上,耳边是踢踢踏踏的击打声,身体却好似轻飘飘地浮着,丝毫感觉不到疼痛。他看见半空中有一双眼睛,一双线条柔和的眼睛,眼尾弧度带了一点温柔的上翘,琥珀色的瞳仁满含着说不出的怜惜,伤感而留恋地注视着他。

时空忽然变得辽远而安静,好像整个世界只余他们两个,再不会有其他人来打扰。

他竭力向着那双眼睛伸出手去——

“别走,”他喃喃着,“救救我。”

刘总尴尬地解释:“这,昨晚又通宵了,没醒盹呢……小黎!发什么愣呢?”

张总笑道:“没关系,现在这些年轻人,确实是辛苦,赶紧坐下休息吧。”

他冰冷而颤抖的手掌忽然被握住了,一个低沉的声音在他耳边说:“黎工,幸会。”

封闭的空间在眼前急速崩塌,那双温柔的眼睛转瞬淹没在一片虚无中。黎嘉木动了动眼珠,呼出一口气,记忆中的魔鬼忽然间褪去了青涩的外表,扭曲的面容迅速发生着变化,凉薄的嘴角扬起一抹沉稳温和的笑意,逐渐与面前高大俊朗的男人合二为一。

他蓦然垂下眼,心跳声如擂鼓,在胸腔里徒劳地悸动挣扎,天地间冰河倒灌,绝望的寒冷将他深深淹没。

他机械地回握住那只手:“傅……经理,幸会。”

☆、06-07

6

饭后,张总带着傅东恒到设计院商谈项目,黎嘉木找同事顶班,请了半天病假。刘总看着他鬼一样的脸色,倒也没多说什么,皱着眉头挥了挥手就放行了。

天色阴沉沉的,飘着雨夹雪。再厚的衣服也抵挡不住直往骨头缝里钻的潮湿阴冷,黎嘉木一个人在公司楼下站了半天,也没想起来他本打算去干什么,脑子里一时有点乱,一时又像是空荡荡的什么也没装。他僵着手从斜背的公文包里掏出烟盒,抽出一支叼在嘴里,然后又愣住了,好像不知道接下来还有个什么步骤。

“哥们儿,借个火。”

黎嘉木转头一看,是个青年,手里夹着根烟,看着有些面熟,应该是在这个写字楼里工作的其他公司员工。黎嘉木才反应过来似的,在包里掏了掏,摸出盒火柴。

“哟,”那青年随口感叹了一句,“没想到这年头还有用火柴的。”

黎嘉木笑了笑,没搭腔,擦着火柴,给两人都点上烟。

“你也是在这上班吧,哪个公司的?”

黎嘉木浑身犯懒不想说话,吐了口烟,简略地应道:“设计院。”

“设计院辛苦啊,咱这楼每天就你们那几层的灯多晚都亮着。”那青年是个话痨,自来熟地絮叨起来,“自己身体要当心,烟酒少碰。我有个哥们儿也是干你们这一行的,在X院,说他们上个月刚猝死了一个,才30岁出头,天天加班到后半夜。唉,老婆刚生了娃没多久,上有老下有小的,这一撒手他家里可怎么办哟……”

黎嘉木有些疲倦地掐了把眉心,努力想把这连绵不绝的精神攻击隔绝在两耳之外。这时,一阵手机铃声解救了他,那青年接起电话连连“嗯”了几声,猛吸了一大口烟,把还剩半截的烟屁股摁灭在垃圾桶上,挥手扔下一句“有点事儿,回见”,就匆匆上了楼。

世界总算清净下来。

黎嘉木就着遥远天际堆积的层云抽完一根烟,午饭时就开始隐隐作痛的胃终于穷凶极恶地闹将起来,一副说什么也要大病一场的架势,灼痛从上腹一直窜到心口,一阵紧似一阵,很快就烧成了一整片。

他攥紧拳头抵着胃,细密的汗珠从额角渗出来。

聂旸出差不在家,晚上要是真发作起来没人照顾,还是去医院看看吧。

7

下午四点半,黎嘉木晃晃悠悠随乌泱泱的人流挤出医院,站在医院门口的马路上,又点起一根烟。

这年头什么资源都紧缺,医疗资源尤其缺,医生们在诊室里一坐一整天,忙得连吃顿饭都不消停,还是应付不完每天源源不断的患者。黎嘉木混在一群大爷大妈里排了一下午队才排上号,和医生没聊上两句就让他去做钡餐,钡餐需要空腹,只能明天早上再来。

算了,麻烦死了,就是个慢性胃溃疡,老毛病,随便嚼两片达喜对付对付得了。

他掏出手机看了一眼,回了几个工作消息,置顶的聊天框仍然没什么动静,新的好友提示倒是有一条。

黎嘉木划拉手机的手指一顿,随即面无表情地退出微信界面,把手机收回了口袋。

身上乏得很,不想挤晚高峰地铁。天气不好,医院门口人又多,黎嘉木抽完四根烟都没打着车,烦躁地摸出手机打算叫一辆。

有个陌生号码发来短信:“晚上一起吃个饭?地点你定,我请。”

黎嘉木叫完车就把手机扔进口袋,找了个避风的角落接茬抽烟。约摸过了十几分钟,手机响了,他以为是快车司机,看也没看顺手接起来,电话那头传来个低沉的男声:“嘉木,是我。”

黎嘉木顿了顿,才“嗯”了一声,含糊地应道:“傅经理。”

傅东恒笑起来,似乎十分愉悦:“这么生分?叫东恒吧。我刚调来这边,人生地不熟的,晚上一起吃个饭怎么样?我请客,泽宇也在,咱们老同学叙叙旧。”

黎嘉木捏着手机的手无意识收紧了,一口气像哽在喉咙口。他闭了闭眼,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沙哑地道:“晚上有点事,改天吧。”

“那行,再联系。”

“——喂,是你叫的车吧?我到中山路口了,你在哪里?”

外套上都是脚印,已经不能穿了,他把外套脱下来,藏在了书包里。沈莉来接他时,步履匆匆地隔开两步走在他前头,并没有注意到他在深秋的寒风里,还穿着一件不合时宜的单衣。

也或者她注意到了,只是懒得过问。

傅东恒的父母诸事繁忙,当然不会来,来接他的是他们家的司机。几人在吴老师办公室举行了一个短暂的碰面会,司机连连表示老板已经知晓这件事,会全额赔偿医药费,并对给吴老师造成的麻烦表示歉意,不过——

他话锋一转,意有所指地说,小孩子间的打闹而已,也不必太上纲上线。

沈莉矜持地点了点头。

吴老师神色复杂地目送几人离去。

沈莉保养得很好,看起来甚至还不到30岁。她穿着他叫不出名字的大牌风衣,头发烫染成了深栗色,身上萦绕着香水淡淡的馨香。黎嘉木忍着浑身淤痛勉强跟上她的脚步,额头上的伤口突突直跳。

他鼓起积攒了一整天的勇气,说:“妈,我想转学。”

沈莉脚步一顿,终于回头看了他一眼:“转学?你要转去哪里?”

“哪里都行,只要……只要不在这里。”

沈莉随意地挥挥手:“我现在很累,明天再说吧。”

“妈妈……”

“你自己回家吧,我还有点事。”

沈莉伸手招了一辆出租车。

“去南平路xx号悦x花园,是吧?”

“嗯。”

黎嘉木回手拉上车门,脱力般仰头靠在车后座上。

有句诗怎么说来着?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如果你有一件极其渴望达成的愿望,在等着某个明天去实现,那么这个“明天”可能永远都不会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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