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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愿(2)

作者: 一碗星河 阅读记录

也不知聂旸在做什么,黎嘉木想着,点开置顶的那条对话框正要给他发条微信,包厢外传来一阵脚步声,门一开,一个中气十足的男声随之响起:“不好意思,路上有点堵,久等了久等了。”

黎嘉木忙收起手机起身相迎,刘总已大步上前一把握住来人的手,笑道:“张总,欢迎你来我们公司视察参观啊。”

张总忙道:“哎,刘总哪儿的话,这不是折煞我了。”

他身后跟着个年轻男人,二十来岁模样,一身板正的深灰色大衣勾勒出修长身材,直鼻薄唇,容貌算得上俊朗。黎嘉木对上他的目光,扬起到一半的嘴角有些发僵,心底没来由地涌起一阵不安。

他似乎是见过这个人的,却又怎么也想不起是在哪里见过。

“小傅,来。”张总一招手,拍着那年轻人的肩笑道,“这是小傅,傅东恒,主要负责这次的清水苑项目,也是X大毕业的,算起来还是刘总你的校友。”

“刘总您好,久仰大名,您可是咱们学校的优秀校友,我导师也时常提起您,让我有机会一定要多跟您学习。”

“哈哈哈,惭愧惭愧……”

从“傅东恒”三个字开始,黎嘉木就已经什么都听不清了。

这三个字像一道惊雷,猝不及防狠狠砸在他的头上,在他脑海中炸起铺天盖地的耳鸣。他瞳孔猛然一缩,脸上的血色瞬间褪了个干净,目光死死凝在近在咫尺的年轻男人身上,脑子里一阵一阵的眩晕排山倒海,手脚控制不住地发起抖来。

年轻男人刻薄的双唇还在一张一合,他的视线从清晰到模糊,整个世界扭曲着褪去所有颜色,渐渐离他远去,尘封已久的记忆终于推挤着冲开封印,一股脑地涌上心头——

☆、04-05

4

黎嘉木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向他的座位,浑身的抽伤火辣辣地疼。

为什么又挨了打?

不知道。

可能是早起背单词的声音有点大,影响到了爸爸休息。他有些吃力地思索着,恍惚想起那个温文尔雅的教书匠,遥远得仿佛是上辈子的事了。

黎嘉木也曾拥有过一个幸福的童年。他的父亲是市重点高中的老师,母亲是护士,三口之家温馨和睦。

这一切,都随着他八岁那年一道漫长而刺耳的刹车声,永远地失去了。

黎瑞在医院整整抢救了三天,总算保住了一条命,可脑子却变得不大灵便,某方面的能力也功能性丧失了。出院后不久,黎瑞就从学校辞职了。

他除了会教书别无长技,又不愿意去做那些“不体面”的工作,只能赋闲在家。身体和心理的双重压力之下,他染上了酗酒的毛病,成日成夜醉醺醺的,脾气一天坏过一天。

小少年沮丧地塌起双肩,没留神绊上了一条不知从哪儿伸出的腿,瞬间失去平衡,身子一歪就向侧前方扑去。

坐在走道边的男生躲闪不及,被他扑了个正着,受了什么莫大侮辱一般立刻就站起身,猛地把他掀翻在地,桌上的文具书本稀里哗啦散落了一地。小男生小脸涨得通红,一双漂亮的眼睛圆睁,从中喷射出愤怒的火焰,抬手就指着伸腿绊人的男生吼道:“林泽宇,你有病?把他往我这边推干嘛?!”

林泽宇笑嘻嘻地道:“傅少,别生气啊,碰一下又不会怎么样。”

“滚你妈的!你个傻X——”

黎嘉木捂着额头跌坐在地,眉骨处传来的剧痛将他神游天外的思绪强行拉回身体。他听见有个女声尖叫道:“呀,他流血了!”

有一道轻微的触感从他的眉骨蜿蜒而下,像小虫子在脸上蠕蠕地爬。他后知后觉地想,哦,我头摔破了,流血了。

黎嘉木头上缝了四针,顶着一块醒目的纱布沉默地坐在医院走廊的长椅上,两条胳膊伶仃交握在身前,一张小脸苍白,目光像是定在虚空中的某个点,木然望着来来去去的人群。

班主任吴老师站在走廊的另一端遥遥看着,微微叹了口气。

他们家是个什么情况、同学们对他又是什么态度,她约摸知道些,不是不可怜他,但能在这所重点中的重点学校念书的孩子都是什么人?她一个没根没基的年轻小教师,又能怎么管?

她一遍一遍拨打黎嘉木妈妈的手机,到第五遍终于通了,电话那端传来个冷淡的女声。吴老师简要说明了情况,那女人沉默片刻,淡淡道:“知道了,我放学过去一趟。”就挂了电话。

吴老师听着电话里嘟嘟的忙音怔了怔,这才收起手机,走到瘦弱的小男孩面前轻柔地摸了摸他的头发:“疼不疼?”

黎嘉木乌黑的眼珠微微一动,视线在她身上落了片刻,很快又垂眸盯着脚下的地面,慢吞吞地摇了摇头。

“家里有人吗?老师送你回家吧。”

半晌,黎嘉木轻声道:“谢谢老师,我……我想回学校上课。”

吴老师忽然有些不知道怎么开口,迟疑了一会儿,勉强笑了一下:“你妈妈放学来接你。”

“……嗯。”

黎嘉木回到教室时,上午第四节课正上了一半,他把动作放到最轻从后门往他的座位走,还是惊动了几十双眼睛,充满好奇、怜悯、幸灾乐祸地回头张望。

林泽宇咧嘴冲他一笑,伸手指了指自己的额头,傅东恒厌恶地皱起眉,飞快地转了回去。

黎嘉木同往常一样,沉默着坐回了自己的座位,浓长的睫毛低垂着,在眼下投射出两把小扇子样的阴影。除了额头上多了一块纱布,仿佛连嘴角抿起的弧度都和过去的每一天没有什么不同。

只是摊在桌上的课本却久久没有翻动过。

吃完午饭,黎嘉木还了餐盘打算去卫生间洗手,刚到走廊就被林泽宇带人堵在了拐角。

林泽宇笑嘻嘻地挑起他的下巴来回端详,甚至伸手要扒他的纱布,口中说着:“我看看,缝得好不好看?”

黎嘉木向后一缩,躲开他的爪子,林泽宇当即面色一变,冷笑道:“长本事了是吧,学会告状了是吧?以为请了家长就有人帮你撑腰了是吧?”

黎嘉木被他一脚踢在膝盖上,脸色有些发白,踉跄两步扶着墙站稳了,垂着头没应声。

林泽宇又是一脚:“说话!”

没得到预想中的惧怕求饶,对方甚至连一个眼神都吝于给他,林泽宇不爽极了,卡着黎嘉木的下巴强迫他抬起头:“让你说话!地上有钱是吧?啊?”

黎嘉木干脆闭上了眼。

林泽宇大怒,撒开手抬脚又要踹。

“泽宇!”

林泽宇保持着一个金鸡独立的姿势回过头,傅东恒慢悠悠踱了过来,傲慢的大眼睛投射出不加掩饰的嫌恶和轻蔑,看什么脏东西一般勉强在黎嘉木身上停留了一瞬,转而给了林泽宇一个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眼色。

比黎嘉木高了小半个头的男孩做出个夸张的“哦——”的表情,重新换上笑嘻嘻的脸,伸出胳膊揽住他的肩:“走,外头聊聊去?

5

聊什么呢?

还能聊什么呢?

说来说去也无非就是那么几句话,两年间来来回回地在他耳际心头拉锯,听得他耳朵都起茧子了。

“老实点别惹事,你这个靠我家里养的废物。”

“你说你爸要是知道你得罪了傅少,会不会又把你打得起不来床?”

“嘻嘻,那肯定是得好好‘教育’,不然还怎么吃得上软饭?”

“姓黎的老王八那方面不行,力气倒不小,看给这小杂种打的,啧啧……你躲什么,衣服撩起来给大家伙儿看看呐。”

“哎,你妈是个破鞋你知道吗?黎瑞满足不了她,只能见天儿爬别人家床,恶不恶心?”

“呸,脏死了!”

……

黎嘉木从来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一帮毛都没长齐的半大小子,仅凭着对这世界一点点浅薄的认识,就敢于口吐天底下最难听最恶毒的话语。他们自己都未必完全明了这些话的含义,却不遗余力地试图彰显出他们超越于同龄人的“成熟”,真是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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