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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待来时(16)+番外

作者: 南歌里 阅读记录

郑郝踩着橡胶跑道走到大树底下,看时予慢悠悠睁开双眼,终究是没忍住,轻轻用脚踢了踢他横着的小腿。

时予倒也不恼,只是不理她,换个姿势继续睡。

他倒是不嫌树下有蚊虫,反正就是打定主意不配合。郑郝清楚知道他的心思,想着打蛇打七寸,她得戳中时予的软肋才好说服他。

其实这个软肋并不难找,只是郑郝一直不愿意用,因为太有损她为人师表的伟岸形象。

但是鉴于时予如此不给面子,郑郝也只能走到他跟前蹲下,用只有他俩人能听到的声音小声说:“时予,你不是说欠我人情么,只要你肯做旗手,乖乖训练,咱俩之间的帐,从今天起就一笔勾销了。”

郑郝自认为这是个十分诱惑的条件,她见识过时予这个小屁孩的犟劲儿,十分了解他从不愿欠人人情的心理,所以才有信心能够说服他。

可事情似乎不如所料,时予听了这话反而没什么反应,睡得很沉的样子。

眼看着别的孩子要回来训练了,郑郝不禁心急,她伸出手指戳戳时予的脸颊,再次小声提醒:“你真不答应?可别后悔啊,我的人情可没那么好还……”

话才说到一半,时予便睁开眼睛,看着蹲在自己面前的郑郝,迟疑了好几秒才最终说道:“你别后悔。”

郑郝赶紧摇头,保证道:“不会不会,我这人最守信用了。”说完就自己站起来,脚下却狠狠趔趄了一下,可能是蹲得太久,起来时又太猛,眼前竟然一片漆黑。

时予看着郑郝要摔到,一下站起来,稳稳扶住她的肩膀,撑着她摇摇欲坠的身体。

郑郝不断晃头,企图甩掉强烈的眩晕感,口中还不忘说:“谢谢。”

他手下的肩膀那么瘦弱,一下就能摸到凸起的锁骨,时予又扶得紧了些,怕她仍旧站不稳。

“你怎么这么瘦……”时予小声嘀咕了一声,看郑郝终于把低垂的头抬起来,眼中蕴藏的焦虑才渐渐隐去。

郑郝脸色有些不好,可还是笑笑:“我这叫标准身材,你知道什么?”

时予切了一声,他是不懂什么是标准,可对于胖瘦还是有观念的,根本就不信她的鬼话。松开手,时予往后退了一步,指指远处结伴回来的同学们,像是保证一样,“你赶紧回去,我会好好训练的。”

郑郝不明白他怎么又这么积极了,看来还真是怕极了欠人情,不过她也乐见其成,朝远处的学生挥挥手,又看了时予一眼,顶着午后炽烈的阳光回了教学楼。

谷粒手里拿着一杯冷饮走了过来,脸上红扑扑的,带着青春少女特有的朝气,笑得很甜:“时予,你热不热,我给你带了一杯,快喝吧。”

因为上次的事情,时予不好再对着谷粒冷言冷语,索性接过饮料,一饮而尽,然后对他们说:“走吧,训练去。”

几人不知他怎么又想通了,以为肯定是郑郝批评了时予,便也不多问,一心投入到升旗训练中去了。

时予走了两步,看看天上的太阳,忍不住想,郑郝离开时顶着太阳,这一路可别中暑。

“老师,您这儿有解暑的药吗?”时予走进医务室时,张老师正托着下巴打瞌睡。这恼人的暑气虽是强弩之末,却实在让人提不起精神来。

张老师甩甩头,强制自己清醒过来,走到药柜旁边取出一瓶藿香正气液,打量着时予,笑问:“你也真是多灾多难的,怎么又中暑了?”

时予没想到自己在校医这里已经“挂了号”,接过药水后便小声道了谢,不好意思地匆匆跑走了。

张老师看着少年风一般的身影,眉梢眼角都是笑意,“还挺有意思。”

时予躲在楼道的角落里盯着教师办公室,确定里面没人才小心翼翼走进去,摸索到郑郝的办公桌前,把那瓶已经捂热了的藿香正气液端端正正摆放在显眼的位置。做完这一系列动作后,时予猛地愣住,他还未来得及收回的手就那样顿在那儿,握紧又松开,徒劳无功的挣扎,他有一瞬间的迟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关心郑郝,然后又劝解自己这不过是还她人情,终是收回了手,打算转身离开。

杜云回办公室拿资料,没成想却堵了时予的路。她看着面前高高大大的男生,发现他额角的细汗密密麻麻,不仅打湿了发梢,连那双眼睛都透着湿意。“时予?来找郑老师吗?她在班里看晚自习呢。”

时予慌张地喊了句:“老师好。”在杜云惊诧的目光中越过走廊,不知道是不是回了教室。

杜云耸耸肩,“居然主动问好,怪了。”

这个时节,教室简直成了蒸笼,时予不想去受那个罪,转了个弯又回到了操场上。

升旗训练还算顺利,并没有浪费太多时间,别的同学都回去上晚自习了,整个操场上只有时予一个人在闲晃。

他看看远处朦胧的灯光,心中生出一丝难以压抑的哀愁。万家灯火中,他找不到方向,昏暗中迷离的心境异常脆弱,突然,他转身离开操场,一路跑着来到小卖部,气喘吁吁地问售货员:“能打电话吗?”

售货员将电话推到他面前,面无表情地说:“最多五分钟啊。”

时予点点头,手指变得僵硬,却仍旧拨下了一串数字,静静听着电话那头的嘟嘟声。

苍老而又慈祥的声音从那头传来,时予眼眶酸涩,强忍着泪水,“爷爷。”

“小予啊,最近学习是不是很忙,怎么都不回家?”

深深吸了一口气,时予对着电话绽开一抹笑容,“嗯,是有些忙。爷爷,我们后天放假,我一定回去。”

那边的老人喜悦地笑起来,可能是太高兴,紧接着又咳嗽了几声,但还是不忘叮嘱:“小予,记得把要洗的衣服拿回来,天太热,别不舍得花钱,打车回来也没事……”

时予一一答应着,最后道了别:“爷爷,我回去上课了,你好好照顾自己,先挂了。”

“哎,好好,你快学习去,别挂念我,去吧。”

一通简单的问候电话没有超过五分钟,时予却感到了超乎寻常的心安。只要还有一个人在家里等着他,为他守着一盏灯,他都不会掉一滴泪。

即使,这个世界对他,是那么的不公平。

第一节晚自习下课后,郑郝回到办公室打算离开。她看到桌上那瓶不知是谁放下的药水,除了疑惑还有些温暖。

“杜老师,您下班吗?”郑郝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和杜云聊天。

杜云唉声叹气:“早着呢,你先走吧。”顿了一下,又想起了什么,赶紧拉住起身要走的郑郝,神秘兮兮地说:“郑老师,你猜我刚才看到谁了?”

郑郝摇头表示不知道,就听杜云接着说:“时予!你们班的时予!你说怪不怪,我问他是不是来找你,他也不回答;这就算了,重点是他还跟我问好,简直是破天荒啊,你可不知道,这个时予可是出了名的不好对付,从他嘴里听到一句顺耳的话简直比登天还难!”

“有那么夸张吗?”郑郝想到了那瓶藿香正气液,心中大概有了猜测,脸上不禁带了笑意,自然听不得别的老师对自己的学生如此贬斥。

杜云打开了话匣子,左右办公室里没有别人,毫无顾忌地敞开了说:“我跟你说个事,你可别跟别人说是我说的。其实时予养成这样的性格也不怪他,主要是他家庭造成的。你不知道,他啊,五岁的时候没了父亲,这就够惨了吧,重点是他还没遇到一个好妈妈,他爸才没他妈就跟别人跑了,丢下他和他爷爷相依为命,哎呦,你说多可怜。听说时予他爸原来是个酒吧老板,还是有些家底的,要是他妈妈肯留下来好好过日子,时予也不会落到这个地步,全怪他那个狠心的妈,你说走就走吧,还把钱都拐跑了,让这一老一小怎么活啊……”

郑郝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一路从学校回到家里的,她脑中嗡嗡作响,回荡着杜老师那番话,有些不敢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