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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都不是天使(人鬼情系列之五)(1)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第1节:一个真正有钱的男人(1)

《黑色星期天》和一个真正有钱的男人

A

在雪地上行走的人看不见自己的脚印是很惶恐的。

不敢回头,却频频回头,心中的恐惧在积压,膨胀,终至撕裂。想号叫,喉咙似被掐住了,声音窒息扭曲至不可闻,犹豫着是不是要停下,却终于忍不住狂奔,哪怕前面是万丈悬崖,也宁可纵身而下,在毁灭中享受尖锐的痛感,于死亡里体味真实。

然而没有,奔跑的方向只是奔跑本身,雪野无边无际。

每一步,都踏不到实处……

我只不过想毁灭。

人生已经没有什么可追求可期待的了,奇迹永不属于我。

我只不过想毁灭。

昨夜,那个女人又来了,大红缎袄,高绾双髻,很古怪的装扮。喃喃地诅咒着。

其实我从没有见过她,不过,我知道她是谁。

她的面目模糊不清,有血从眼耳口鼻缓缓地流出,腥红黏稠,渐渐弥漫开来。

她的声音,那恶毒的血腥的诅咒,敲击着我的耳膜,在雪野里追逐着我。在她的诅咒声中,漫天的大雪都变得腥红,如血。

为此我将音响开至最大,希望盖过她的声音。

“Sunday is Gloomy, My hours are slumberless.”

我听的歌叫做《黑色星期天》。一首关于死亡的歌,我的挚爱。

幽灵的声音。从地底挣扎着倾诉,又似呼唤,求着,找人与她同行。

传说里找替身的水鬼,如果会唱歌,便是这样。

我抱膝听着,坐在V8包厢的角落里,抽着烟,倚着音箱。声音先到达我的背,然后才是耳朵。

先感到,后听到。身心的双重震颤。

烟头在黑暗中闪烁。

星微的光亮。因为那一点点的光而使黑暗愈发深沉。

也只不过是夜里八九点钟吧,室外应该是灯火通明的。但是时间在这里是静止的,密封的包间,只有门没有窗,四周还要拉上深紫色落地厚丝绒帘子,既为装饰也为隔音。

我像蛹一样被裹在深紫色的厚丝绒的茧里。《黑色星期天》唱得再哀伤也不会打扰别人的情绪。

V8靠近走廊最深处,最小,也最潮湿。黑暗中坐在地毯上听音乐,总觉得四周有无名菌类在默默滋长,而另外一些生命在枯萎、腐烂。除非客满,否则很少会有客人点这一间。

如果有事,服务员会知道到这里来找我。不唱歌也没有客人请的时候,我总是在这儿的,吸烟,听音乐。偶尔也会骂人。

在“夜天使俱乐部”里,我表面上是歌手,暗地里则是不加冕的副经理,老板高生身边的红人儿,操生杀大权。

连经理秦小姐也要畏我三分。

“夜天使”,夜里的天使,以灯光和音乐做翅膀,舞在醉生梦死的嫖客的笑影里。

世上人,无非嫖客与妓女。我姥姥说的。

她说弄明白了这一点,才好做人,不然总是处处碰壁。

我就是在碰了壁之后才明白的。

明白了,却依然不肯信。总有例外吧?总会有的。

曾经以为高生是个意外,无关财色。

我生日那天,他从香港航运来刻有庄子《秋水》全文的巨幅玉石屏风。

“秋水时至,百川灌河,泾流之大,两岸渚崖之间,不辨牛马。于是焉河伯涣然自喜,以天下之美,为尽在己,顺流而东行,至于北海,东面而视,不见水端。于是焉河伯始旋其面目,望洋向若而叹:野语有之曰,闻道百,以为莫己若者。我之谓也!……”

我很开心,拼命地张开双臂去拥抱画屏,闭着眼睛大声背诵:“且夫我尝闻少仲尼之闻,而轻伯夷之义者,始吾弗信,今我睹子之难穷也,至于子之门,则殆矣!吾长笑于大方之家……”

高生问:“每个人都有物欲,有些人集邮,有些人集火柴贴花,有些人攒钱,有些人收藏美酒或老爷车……但是你,你的嗜好是搜集各种版本的《庄子》,为什么?”

我不答,只抱着屏风摇头晃脑:“北海若曰:井龟不可以语海者,拘于虚也;夏虫不可以语冰者,笃于时也;曲士不可以语道者,束于教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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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节:一个真正有钱的男人(2)

他不放过我,仍然追问:“有人说通常执著于物欲的人,是因为对生活没把握,所以才渴望拥有,借实在的东西来安慰自己。你呢?你为什么这样喜欢庄子?”

我仍然笑着,闭着眼睛接下去,“高生不可以语庄子者,吝于情也。”

他笑起来,忽然将我高高举起,恐吓道:“你不说,我就把你从楼上抛下去。”

是百花楼。

听起来像个妓院的名字,位于广东梅州郊区的百合花园。

百合花园别墅区,每一幢都有一个很好听的惹人遐思的名字,百草堂,百鸟轩,百尺阁,百步亭,百色坊……我们这一幢,叫百花楼。

对物的拥有是生命最真实的痕迹。无论是别墅,还是庄子,都只是一种占有。

我占有庄子画屏,高生占有我,我们占有百花楼。

百花楼上,庄子屏前,醉在龙飞凤舞泼墨如画的《秋水》里,我以为高生是与众不同的,至少他对我用了心。

是在那夜委身于他,自以为并不是卖。

但是后来知道,一切仍然是场看起来挺美的交易,交易终究是交易。

V8的门轻轻响了一下,Shelly走进来,通知我演唱的时间到了。

我盯视她,心里犹豫着要不要找个借口刁难。

但是在我还没有拿定主意的时候,她已经转身走了。

我有些悻悻然,捻灭烟,在手袋里取出镜子来补妆。

Shelly是我在俱乐部里惟一的对手。我一直想降服她,让她像其他人那样对我小心翼翼,随便她在背后怎样骂我都不要紧,但是当着面,她必须对我毕恭毕敬,俯首称臣。

可是不行,无论在任何人面前,经理、老板、客人,或者我,她都是这副不卑不亢的样子,像个贵族。

呸,扮高贵,何必来这种声色场所打工?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经理助理而已,就是经理也对我谦恭有加,她凭什么可以永远这样从容不迫?

走出V8,领班阿容立刻满面笑容地迎上来,甜甜地叫一声“Wenny”,话音未落,笑影儿已没了。

就冲这一点,我猜她早已过了二十三岁。

可是她赌天誓日地说自己只有十八。十八?鬼才信。这里的女孩子,个个都说自己只有十八岁,但是眼角的鱼尾巴沾水都能游了,不化妆像主妇,化了妆像怨妇,就是怎么看都不像少女。

很多人想尽办法除皱祛斑,可是,有没有一种护眼霜可以抹上去让眼中沧桑尽去,清纯无邪?

睁着一双厌倦瞌睡的眼,就算把脸上的粉抹得再厚也盖不住那股风尘味儿。

在驻颜有术这一条上,没有人可以比得过我们云家的女儿。

代代都是不老的妖精。

姥姥算年龄怎么也有七十了,可是看起来只像五十多;妈妈该有五十了,可是说她三十岁也有人信;而我,连我自己都快说不准自己的年龄,因为妈妈从来不肯承认自己的真实年龄,连带我的年龄也一改再改,如今,我对外声称自己十九岁。

十九岁的脸,二十九岁的身体,三十九岁的灵魂和心。

阿容冲我鬼鬼祟祟地笑,很亲密的样子:“Wenny,上了台,别忘了注意一下T2穿深色西装的男人。”

“怎么?”

“那是吴先生,他已经来了三个晚上了,是大主顾。”

“梅州会有什么大主顾?左不过哪家酒店经理罢了。”

“正是大世界假日酒店的,不过不是经理,是董事长,香港人,梅州是他祖籍,像大世界这样的酒店他在全世界至少有十几个,是真正富翁。他每次给公关的小费都三四百,光是猜猜拳喝喝酒,连包间都没进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