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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见清生(8)+番外

作者: 十三古楼 阅读记录

无论如何,没有被打断。

因为是清晨,外面的光只微微透进来了一点,朗照了两个人的吻。

向来戏本里的吻,都在皎洁的月光中落下。这样的吻,许平生给过夫人很多次。而在某一次海棠树下,他在酒精的趋势下,也尝试过接受某个胡来的傻子,这样的想法浅尝辄止,转瞬即逝。

但直到此刻,时机场合都不对,吻却明明白白的落下了。

毫无顾忌,也没有回旋的余地。

许川的吻,急切却不长久。像一扇生了锈的铁门被砸开,无数洪水猛兽倾巢而出,然后见光消亡得找不到痕迹。

他松了吻,手还紧紧抱着杜云清。一只用光了妖力的妖精,没有了兴风作浪的法术,只默默的坐着,恢复到方才死水无澜的样子。

杜云清有些惊怕,直觉许川神志不清,又见他低着头不说话,更加有种奇怪的感觉。伸了手想去抚他的额头,试探是否滚烫。

许平生迟缓的察觉到了,便由他去试。

冬天真的很冷,竟然在他们俩心里都生了一处冻疮,又痒又疼,即使生一盆炉火也不见好。

“想不到……竟然是由我开始……”这呕哑难听的声音,全然不是梨园贵胄的标志。

杜云清的手僵在了他的额前。看着那个人被发遮住的眼,似乎落了泪。

“你的嗓子……”

“毁了。”

……

许川的嗓子毁在那风雪的夜晚,是被人灌了东西烫坏的,说话时偶尔还会扯出两口血,久而久之,也就不爱说话了。

乱局破后,杜云清迅速整理了一支队伍,将南京重要的军事机密销毁。这一战损伤惨重,即使他有“誓与南京城共存亡的决心”也敌不过接二连三的炮火和后方无援的绝境。在最后时刻,他选择带着许平生去了北京。

但在北京也并不顺风顺水,许川的嗓子和他的腿四处寻医治疗无果。

自此之后,许平生不再出门,也不再见客。但他早已封箱不唱,再也没有戏迷知道这之后发生了什么……

☆、第十六章

破晓之前,光尚不得穿过厚厚的云层,只能在风雨之间徘徊,偶尔从缝隙里透过一两点雨过天晴的假象。浮生万物,都在这假象里偷生。

而时日久远的血红狼月,几乎是被模糊得没了边界,作为一团光晕,埋藏在阴暗的角落。化脓生疮,时不时在梦里疼上一疼,可清醒过来又是被刻意遗忘了。

许川在梦里,似有着更深的情和仇。他抓着被子,像和什么人争斗一般咬紧了牙关。杜云清怕他咬伤自己,所以轻轻捏了他的下颌想让他松开。

可是手刚一碰到他,许平生忽然睁开了眼睛,充血的瞳锁死了眼前的人。杜云清被他一惊,手倏地收回来。他从未见过许平生露出这样绝望的眼神。

但很快,许川就意识到了是谁在身旁,慢慢又闭上了眼,任由杜云清抚摸他的发梢眉间。

“平生,你别怕……”

许平生此时累极了,嘴巴动了动没发出什么声音,心里却反驳了一通。他茕茕多年,自是什么豺狼虎豹都见得多,可莫不因为自己是戏子出生,被侮辱的方式都这样龌龊?

其实他是知道杜云清记挂着什么,他虽早已从南京抽身日日和他逗留在北平,但仍着傅远山去守着那片焦土。他怕自己听了会再忍不住回忆,所以总是背着自己,去办些不见光的安排。

如此想着,许平生认为自己真是比了女人还矫情。又贪人家做个靠山护着自己,又委实捧不出谄媚的嘴脸。想着想着,睡得更深了。

在迷蒙的梦里,军官搂着戏子的腰,深情款款地说:“明日,且带你去吃点心,将你吃得再也唱不了那勾人的女子,你便是我一个人的了。”

呼,这样的情话他倒是第一次听见。正想笑这军官傻,鼻子却先一步闻见了稻香村的香饽饽。

他睁了眼,便看见杜云清提了个食盒小心翼翼的放在床头,被他撞破,霎时瞪了个灯笼大的眼。

许平生眯了眯眼,眉毛轻挑了一下,万不想梦中的傻军官现实里也造出来一个。张嘴吸进了一口凉气,忽的咳得动了心肺。

杜云清这才回了神,将他抱了起来。“昨夜你便没吃什么东西,我想今早你定然会早早饿醒。我做饭的手艺不大行,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所以一样买了些来……”

怀里的人似乎很愉悦,浅浅笑了一声,只是笑完,又静谧得让人遗憾。

抱他坐在凳子上,杜云清便去打水服侍他洗漱。许平生见他走了,就光着脚踩在冰凉的地上,又去拿干净的衣服套上。

杜云清向来是个要人服侍的主,这样冒冒失失的做这一切,全是为了照顾自己。其实许平生大了他四岁,从小也是自己照顾自己长大的,并不觉得自己是个需要依赖别人的人。

他凝视着窗前翩翩的蝶,呢喃道:“若是……”呢喃了半晌,声音越来越含糊,到头来自己也听不清楚这后话了。

☆、第十七章

1945年8月15日,一封训读体投降书在广播里被高高在上的天皇这样朗读道:“至若排斥他国之主权,侵犯领土,固非朕之本志。然交战已阅四载,纵有朕陆、海将兵之勇战,朕百官有司之奋勉,及朕一亿众?”

即使是投降,也一字不提认错,认输。

但这阻止不了绘着十六道血红光芒的旭日旗终于彻底在九州神龙身上倒下,那三朵十六瓣菊花终也开败在新生烈焰的照耀下。一时间四海同贺,无数的鲜血和泪水都埋没在历史的尘埃中,被新一轮扎着花的车轮重重碾过。

许平生每日坐在小院子里观花,偶尔听见广播里传来的捷报心里也甚是宽慰。没能被打败的民族,即使已经伤痕累累,终究是历了天劫披着光辉的。

近日还有个消息,由傅远山带了来。但他避开了许平生,与杜云清商量了半晌,方才踌躇着进来,与他说了这庄大事。

原来南京在那一劫后死伤了无数的人,如他们这般还能逃出来的竟无几人。战争胜利后,将会对南京进行重建,届时杜云清将会回到南京参与这场巨大灾祸后的重建,帮助恢复部分资料和提供这场屠杀的详细记录。

于身于心,这都不是个松快的活儿。

许平生知道他当初在绝路选择了放弃这座城守护自己的一点私心。这对于一个军人而言,内心有着极大的煎熬。要挑开疮疤,分捡烧焦的血肉,需要很大的勇气。若不是在骨子里的伤,怎么会让人疼得爬不起来。

两人约定短暂的分开,一头在南京,一头在北平。

1945年9月,对方正式签订了降书。次年2月,南京审判战犯军事法庭正式成立,宣判了主犯的罪行。

这一年距离1937年整整九年的时间。足够一个孩子从吃奶到学诗,但不知道够不够忘川上三十万人通行。

还听说,那个当初提着他丢在乱军里的军官,因为是贵族血统,所以就免罪回国了?

战后有他国记者听闻了北平名伶许平生曾经在那一年去过南京,亲眼见证屠杀的惨剧并且幸存下来。所以来到北平请他以受害者的身份接受了记者的采访。

许平生犹豫再三,终于在一个下午下定了决心,在这段采访里留下自己的声音。

那名女记者是来自这场战争的另一个受害国,但显然那里的情况好太多了。她穿着纱裙坐在一处有光的位置,手里拿着相机和纸笔,一连给许平生拍了许多照片,赞叹名伶的风华。

她显然汉语不算太好,半晌才将提前准备好的问题说出来:“许先生可以跟我描述一下,在这次战争中你看见的全过程吗?”

许平生点了点头,哑着嗓子慢慢说道:“我的一个朋友在南京任职,那时候我听说南京出了事,很担心他的安危,所以只身来了南京。结果我和朋友都被一伙日本人抓住,呃,抱歉,即使战争已经结束了,但我仍然认为他们是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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