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同路(4)【CP完结】

作者: 旧雨封池 阅读记录

可聂寻秋却能。

明明寸和连最基本的同理心都不曾有。

因为不熟悉路,厉沛把车开得慢了一点。聂寻秋话不太多,也看出开车的人面露疲色,他静静地盯着透明车窗,数着掠过路灯亮黄的小点。

偶尔在玻璃里能看到厉沛的影子。

他找到一个不起眼的招牌,提醒厉沛:“就是这里。”

车停到路边,不用厉沛开口,聂寻秋就已经解开安全带,打算离开:“谢谢你,看你很累,不耽搁你回家休息了。希望我们还能有机会再见。”

厉沛避开“再见”这样的希望,他只是点头,说了声慢走。

聂寻秋站在宾馆窄窄的门前,车窗被缓缓摇上,那张清俊的脸渐渐被灯光和树影吞没。

他听见引擎再次响起,厉沛驱使着车离开这里,这才微微松弛下紧绷的肩膀。

你还活着,就足够了。

第四章

厉沛独自回到家,没有急着将自己关进房间,而是在这个家里转了转。

主卧属于厉演夫妇,旁边的次卧从前是空着的,如今门上被楔上一根钉子,挂了新做的圣诞花环,中间有只小小的毛线袜,织得粗细不均,底下得紧巴巴地团在一块,上面的却纹路漂亮,还很有心思地混了些杂色的毛线,让它看上去更软更暖。

分明是两个人共同织就的。

大哥总想着自己动手捣腾些小玩意,却实在手艺不精。厉沛记得自己小时候调皮捣蛋,母亲买的玩具常常两三天就被他拆了,厉演常常自告奋勇去修,结果七零八落,只剩个空壳子。

他又受不得丁点委屈,拿到面目全非的旧玩具,哭嚎几声,哪怕干打雷不下雨,哥哥也会慌慌张张过来摸摸他的脸,抱他、哄他。

后来跟厉沅学了用草去编小蜻蜓,才总算能哄住人,那只蜻蜓飞过小厉沛,盘旋着,降落在了季常青的心上。

它的栖息地就是那颗心,心不见的时候,蜻蜓也消失在风中。

他们现在却能一同为厉从悄悄地织一只圣诞袜,厉沛仿佛看到笨拙的男人被妻子连连摆手赶开,夺过针线,却不打算拆掉丈夫的心意,而是从那只丑丑的脚尖开始,接着织下去。

厉沛握住门把的手忽地又收回,他想,门背后的房间定然也充满爱意,用不着他再确认窥探。

厉从能被他的父亲拥抱,和他一同去江边,春光很好,风筝飞得很高。

他有一个快乐多彩的童年。

这栋宅子年龄不小,居住的人也爱惜,因此才得以遮挡更多风雨。厉沛想确认自己究竟是久居还是小住,他进了自己的衣帽间,拉开最外面的衣橱,查看那些最常穿的衣服。

他从遥远的世界以外过来,没有属于这个空间范围内的记忆,很难不去考虑他是否占据了另一个厉沛的身体,而那些记忆被带到了何处,他的一举一动,又是不是会扭曲原有的轨道,打扰这个世界所有人平静美好的生活。

虽然怀念,也不舍,但他始终是异乡的客。

客人总归是要走的。

以前厉演抛家弃子,时至三十一岁,身侧空空,而祝逢今常伴。他偶然得知了祝逢今的心思,也怀疑他不是一厢情愿,于是厉沛心里多了个坎,兄弟二人的关系不如小时候亲密。大学毕业之后他曾留学海外,回来之后仍和大哥住在一起。

其实他怕极了孤独和寂寞。

否则也不会在大哥死后,那么容易就心有所托。

衣橱里新添的当季衣服只有几件,左边的衣服更青春休闲,浅色居多,甚至还有件蓬蓬的羽绒服,右边一下子像是进入深秋隆冬,全是素黑墨绿,他此时二十四岁,努力打扮得沉闷,不让年轻成为焦点。

看样子他不再和兄嫂同住,这恰好是现在的厉沛所希望的。

保持一定的距离,破绽才会更少,他对这个世界一窍不通,只能自己躲起来慢慢摸索。

更何况,大哥如果知道眼前的人并非一直以来疼爱的弟弟,又何尝不是一种失去,他也会伤心的吧。

厉沛合上衣橱的门,下了楼,坐到客厅的沙发上,小几上放着几块厉从爱吃的巧克力,还有一筐橙黄饱满的橘子,厉沛看了眼时间,习惯性地按了遥控器上的1号键,电视里的频道放着2003年的新年京剧晚会,他耐着性子听了一小会儿,开始不停地抬手看表,注视着时间。

最后他索性将表摘下,握在手里,心脏跟着上头的指针跑完一圈又一圈。

他在等大哥一家平安回来。

厉演和祝逢今遇害差不多就是这个时间。他们那晚先是遭遇了车祸,大哥坐在驾驶座,为了保全祝逢今受了更重的伤,凶手紧随其后,对着毫无反抗能力的厉演,朝他的心脏补了一枪。客人喝得没完没了,几位哥哥走后他便觉得酒水无味,逃出来在母亲曾经的花圃旁吹风醒酒,正准备回房的时候,忽地收到了厉沅的电话,对方踌躇再三,告知了厉演的死讯。

厉沛以为自己醉糊涂了,他呸了两声,甚至笑了:“我哥刚刚还在呢,别胡说。”

厉沅却没有保持沉默,坚毅的男人强忍悲伤,挤出零碎的几个字,对他说,小沛,节哀。

他忘记自己的家离医院很远,摔下电话后就向外跑去,抵达时缺少呼吸,胸中皆是痛意。

痛也好像只是一瞬,他的血液结了冰,忽地与感觉切断了联系,只剩下麻木和茫然。

大哥已经被擦去了一身血迹,那张脸向来正直又健康,他永远都藏起雨天,保持晴朗,厉沛从没有见过如此破败的颜色,这颜色的渗透力竟如此之强,以至于周围的一切,都被蒙上了一层灰色。

他的肺部开始造反,不停地干呕和咳嗽,喉咙如同被刀割破,最终哑哑地喊了一句:“大哥。”

厉沛低着头,咬住发颤的嘴唇。

他在等着厉演从床上坐起来,贱兮兮地摸摸他的头,和厉沅击掌,告诉他说,骗你的,大哥在。

他等了一夜,大哥最终没能起来。

不久之后,厉沅带着一个如高山般可靠的男人,对他说:“小沛,这是你的新保镖,寸和。”

他冷冷地审视这个陌生人,手上的细小割伤都没被他放过,却唯独忘记看看那双眼睛——

如同孤狼一般阴冷,被他注视时,面容也格外平静。

他却慢慢陷在了那双眼睛里,想不到寸和就是杀死他大哥的凶手,将人枕在身边,沉溺着,寻求欢愉,最终溃不成军,怯弱地死去。

厉沛无时无刻不在后悔,自己那天晚上为什么没有跟着他们走,去鬼门关闯一趟,看看那双眼睛,总好过毫无尊严地被人欺骗、被玩弄于股掌之间。

想到过去的事,厉沛有些恍惚,他拿起篮里的橘子,一点点将皮不连断地剥下,又将上头的橘络摘干净,放在桌上,橘皮散开,像朵朝阳的花。

他的动作很慢,大哥一家三个人,于是他这样重复了三次。

第三只橘子被剥好,被他放在小几上,如同小孩子完成手工作业般整齐和小心翼翼。厉沛心里的焦躁已经无法被遏制,他抓起钥匙,大步往门外冲。

手碰到门把的那一刻,厉沛的耳朵捉到了锁被转开的响动,门外的风掠过他眼角,让他一瞬间,红了眼眶。

厉演好好站在门外,脚底下有三条高矮不一的影子。

厉从自父亲的背后探出脑袋,手还被母亲牵着:“小叔肯定是听到我们的脚步声了。”

厉沛第一次觉得,原来为人开门也是一件这么具有归属感的动作。

门外不止是风、疼痛和失落,还有他最依恋的,人与家。

第五章

“外面冷,快进来。”厉沛握紧手里的钥匙,侧身后退一步,方便他们一家进来。

厉从很快换好鞋子,他看上去很开心,眼尖地看到客厅小几上放着的三个橘子,问了一句:“这些剥好的我能不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