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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路(29)【CP完结】

作者: 旧雨封池 阅读记录

他在那里留了大约七个月,时间的指针已经快拨到了2003年。

越靠近一月一号,聂寻秋的心中就越发难耐,他无比地想再去中国,想再见厉沛一次,只是觉得,也许厉沛想起来了一切,那个漂泊无依的灵魂,会在这一天落地。

于是他急匆匆地和江未平见面,又在她的邀请之下去参加了祝逢今的生日晚宴。

二零零三年一月一号。

聂寻秋到这个世界的第十八年。

他终于与厉沛相见。

他将它称之为重逢。

第二十四章

也正因为厉沛的到来,才让聂寻秋觉得,这个世界更像是安放着所有人的遗憾。

那些失去,错过,都能再被把握。

厉沛遗憾的是厉演离去的那一晚,聂寻秋所遗憾的,却近乎一生。

所以,他才会在一九八五年就踏上了这趟重写时间的列车,独自听着它跑过铁轨,从窗边望去,看到绵延千里的沙丘,有火流星于黑夜中坠落,一场又一场急风骤雨过后,稀疏的树才总算破土而出,装点他贫瘠的荒原。火车不息地前行,缓缓驶到碧空之下,两边坎间的野花向阳而生。

这节只有他一个人的车厢,终于在十八年后的那天,有了第二位乘客进站。

好像一次照面,说不上多特别。

厉沛甚至觉得他死在寸和面前也不过是昨日。

而这次相遇需要满足的条件是,这个时空的所有人都做出了能走向幸福的选择,属于这里的厉沛和聂寻秋分别要在他们最想回去的那天死去,并且还有心中仍怀有未消散的念想,亟待实现,才能容纳来自另一个世界的灵魂。

那个厉沛大概最放不下哥哥,而每一个聂寻秋,不过是想继续活着。

这些苛刻的条件,堆积在一起,直接让他与厉沛再见的可能无限趋近于零。

所以这一次相遇,完全能被称之为奇迹。

他等来了重逢,等来了奇迹。

“八五年,”厉沛听他提起这个年份,觉得一阵恍惚,喃喃道,“原来我在不知道的地方度过了这么久么。”

厉沛从混沌到醒来,觉得只是过了一瞬。

对聂寻秋而言,却是十八年的挣扎和学习。

从前不曾懂过的人世间,命运直接覆手,慷慨而残忍,让他从头开始,再走一遍。

那是特别的刑期,是没有时限的修行。

“不久。”聂寻秋轻声道,“我还没有太老。”

他像是为了证明,用手摸了摸短刺的鬓角。

那里还都是青色。

“我还没有长出白发,肩颈和腰椎也没有毛病,大脑也算灵光,能记住很多很多事。我记得你喜欢养石头,喜欢酸樱桃,喜欢甜草莓,记得你右边锁骨上有一小颗痣。你吃牛肉面的时候,会加香菜提一些味道,却从来不吃它。你喜欢小动物,喜欢猫,喜欢看小熊猫吃苹果,我还记得你想去澳大利亚看海豹……我都没有忘记。”

聂寻秋那年冬天与小厉沛相见时,像是得以窥探了没能参与进去的厉沛的童年,很触动,很开心。

但想得更多的是他们会彼此错过,那个满是伤痕的人会留在未知的世界,过着平静却美满的生活,不必有他。

他依然想等,幻想有一天那人会降落,而他想亲手接住。

这还不够久么?

厉沛想。

太久了。

久到一个孩子能从新生到成人,足够将这个陌生的世界大致了解,久到任何一只罐头都过了保留期限,久到无数梦境堆叠,填满黑夜。

他问:“要是……我去了别的地方呢?”

“别的地方……”聂寻秋重复了一次,眼里隐约有闪烁的光,不知看向了何处渺远的地方,“那就,再等等吧,总会相见的。”

我会在大脑退化之前离去,一遍又一遍地想你,让短期记忆变成永久记忆,这样再去别的时空,才不会忘记你,直到确认那个灵魂是你。

不是独一无二的那个你,就不行。

等不到的话,就等下一次奇迹。

在无限的未知当中等待,很痴傻,也孤独,聂寻秋认定了这件事,就没有想过别的可能。

“我等到了,不是么?”聂寻秋笑,眼眶红了,眼睛弯弯的时候,泪水也跟着落下,“许多我曾经不明白的事,这段时间足够让我翻来覆去想透彻,甚至心怀梦想,为了它好好努力,好好活着,光是这样,就值得了。我也许做的还不够,配不上你,但我很喜欢你,很爱你,希望你也能试着爱我,一点儿就行。”

厉沛第一次见到聂寻秋的眼泪。

他不是情绪化的人,从不依靠泪液发泄,吝啬地将愉快和悲伤都冬藏,厉沛甚至也真的觉得,这个人的心是块坚硬的顽石,滴不穿,凿不透。

现在的这个人,却提起了许多他们之间生活的小事,记得他没能看到的风景,说,很喜欢他,很爱他,希望他也是,哪怕愿意给的只是一小块心。

如此真挚,如此柔软。

那是十八年岁月的打磨。

让他恍惚,如临梦境,连眨眼都忘记,更来不及相信。

良久,厉沛抬了抬手,但伤口太疼,让他闷哼一声。

“眼泪,擦一擦,”他哑声道,“你现在很好,不用说什么配不配得上。对你来说,一切都过了很久很久,但对我而言不是。所以,给我一些时间吧,我们……重新认识一下。”

只是留下一句可能,却让聂寻秋的心脏跳得剧烈。

他好像看到了那扇曾经为他敞开又紧闭的门,终于有所松动,抖落了蒙上的灰尘,从狭小的缝隙里,透出了纯洁的亮光。

他两眼发涩,手探进裤兜里,拿出一个小玩意来。

昨天他也就是像这么,掏出了五粒哄小孩儿似的奶糖。

厉沛以为又是什么糖果,直到感觉到手里的东西很毛糙,有金属的凉意,他条件反射地握了握,才感觉到那形状像钥匙,一个粗糙的毛球连在上头,不知道用了多久。

“我出生在船上,母亲跳海自尽,水手收留了我,他叫我Everardo,带我去哥伦比亚的麦德林,这个钥匙扣是他为女儿买的礼物,但他没来得及送出去,就被抢劫犯打死在街头。一个妓女拿走了它,也带走了我,她是我的养母,在我十二岁那年死于艾滋病。之后我被厉回笙收养,在纽约上高中,在巴尔的摩读大学、博士,当医生。”聂寻秋简短地陈述了他的生平,“这个球,它很旧很旧了,刚开始很蓬,很软。我不知道该怎么保养,只能尽量不弄脏,少清洗,时间太久,也掉了许多毛,所以你可能摸着不怎么舒服,但它很干净,想送给你之前,我洗过了。”

说要重新认识,他便将自己这一世的情况简单地说了说,并非为了博取什么,只是他觉得,这个毛球钥匙扣是他坎坷的一生中,他收到的一份带有期待和善意的礼物,哪怕它原本的受赠人并不是他。

除此之外,钥匙扣上还串着两把钥匙。

他习惯带两套钥匙出门,怕丢,也想着有一天,他能像从前厉沛那样,将钥匙坦然地交给对方。

“这两把钥匙,原本就是属于你的,我配了备用的,住在我们曾经的家里。那儿还和你没走的时候一样,我还在用那种需要摇匀的洗发水,当年你给我钥匙的时候,我没有好好收下,这次换做我来给,留下还是扔掉,决定权在你,但我还是希望我们重新认识以后,你也能回家。”

聂寻秋说完最后一个字,像是心都干涸,烧到了喉咙,让他有些口渴。他知道厉沛在听,却也不期望能立刻得到回答。

他愿意花余生所有的时间,去等那个答案。

厉沛的脸仍是白的,看上去很疲惫,聂寻秋想去摸摸他的手背,探出时,又缩回,改为轻轻掖了掖他身上的薄被。

不敢压得太紧,怕牵动到伤口,压迫到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