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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路(23)【CP完结】

作者: 旧雨封池 阅读记录

“别急着起来,”聂寻秋提起的心猛然落下,砸出一声巨响,他哑声道,“急救马上就来,别害怕,小沛。”

厉沛动了动手指,摸到聂寻秋的胳膊,像拽住一根结实的粗绳,好让他不被汹涌的暗流卷走。他张嘴,没能发出声音,聂寻秋将耳朵凑到厉沛唇边,热气搔过耳膜,麻痒之间,他听清了厉沛要说的:

“好疼……”

聂寻秋脑中轰鸣一声,他连忙握住厉沛的手,尽力克制自己的慌乱:“你不会有事。”

你什么病也没有。

求你。

随后就是送医。术业有专攻,聂寻秋懂麻醉,像这种突发的昏厥,找到原因需要借助检查。江未平是优秀的心外科医生,年轻有为,在业界很有名气,他第一时间选择向她的医院求救,是出于她知道厉沛病史的考量。

入院后,聂寻秋用厉沛的手机通知了厉演。

聂寻秋言简意赅,一句话说明了目前的状况,原本还睡眼惺忪的男人立马眉头深锁,套上衣服就匆匆赶来。

“小沛怎么样?”厉演来得很快,他头发短,用不着打理,但身上的衬衫有些褶皱,显然是来不及找新的,换上了前一天的衣服,“严重吗?”

“刚测完心电图,在做超声心动图,”聂寻秋道,“应该还有几项检查。”

厉演心一揪,眼中闪过些许懊恼:“小沛小的时候因为心悸和胸痛入院过一次,那个时候的医生诊断是病毒性心肌炎,痊愈之后休养了半年好转过来了。之后怕再出问题,运动都很小幅,我怎么忘记嘱咐了。”

聂寻秋听出厉演话里的弦外之音,对厉演还能平和地与他站在一起感到惊讶:“看来小沛把他的情况都跟您坦白了。”

“做哥哥的,哪能发现不了他的不一样?”厉演搓了搓脸,“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会是你把他送过来,但还是谢谢你处理得当,平姐知道小沛以前的情况,迟一点说不定结果就不一样了。”

“是我该做的。”

厉演太大度,很有分寸感,让聂寻秋无地自容。

这样一个两三句话就能让他觉得善良和温柔的人,自己前世却杀了他,害得厉沛永远失去了哥哥,剥夺了那个人许多年来的快乐。

他开始无比感谢命运,不只是因为将厉沛带到了这里,还有让这个世界的厉演也仍然活着,拥有了和美的家庭,还能对厉沛宠爱万分。

——那是他曾经亲手破坏的、永远也给不了的东西。

一轮检查下来,等得两个人实在太焦灼,厉演不会抽烟,找不到可以转移注意力的事做,便靠着墙,低声问:“你跟小沛,在一起过吧?”

在一起。

曾经他们也算是在一起的。

聂寻秋摇了摇头:“我对他不好。原来没有看清自己的心,所以辜负了他,害死了他。”

这些事厉演倒是都猜出了七七八八。

“小沛的私事,我了解得不多,你的话,我就更不明白了,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原因会让你走上歧路,其实你给我的感觉不像不懂善恶,否则也不会对战后国家的人们伸出援手了,对不对?伪善的行为很多,但那不是作秀的事,何况小沛是一月一号才……”厉演顿了一下,觉得“重生”这两个字太别扭,换了个措辞,“过来的,你不会提前知道这件事,他也看不到,所以我把它归结为你发自内心地想要去帮助别人。我不是那个厉演,无法替他原谅你,但我不会刻意作为障碍去干涉你们之间的关系,你不必觉得愧对于我。小沛是个内心很柔软的孩子,打个比方?猫,平时不会觉得他有多乖巧,发起脾气来也是真的让人没法说,只能惯着。举个例子,猫怕水,却还是会在你洗澡的时候怕你被淹死,跳起来挠出个门缝,钻进来,弄得湿呼呼的,还装得特别漫不经心,你舍得责怪他吗?他要是有小鱼干儿和小毛球,就全部都给你了。这么一个好孩子,你不好好地爱,要去伤害他,你说你是不是傻?”

聂寻秋怔怔地站着,肩背如卸了力一般垮下,他抿着嘴唇,说不出话,只是感到有什么东西冲破眼眶,在他的面颊上烧出两行泪痕。

他不急着掩饰,没有抬手将泪水擦去。想起真相大白的那一晚,厉沛也是像这样,瞪大双眼、无声地流下了眼泪,落在手上,在他的心上烫下烙印。

是,他太傻了。

他怎么会觉得,那些甜蜜又轻柔的眼神,都是理所当然呢。

“说得多了一点……”厉演见这个比自己还健壮的男人哭了,反倒有些不自在,“我的态度就是,支持小沛的选择,当然前提是不会重蹈覆辙。你如果喜欢他、爱他,就别只是嘴上说说、心里觉得,要包容和尊重他的一切,为了他成为更好的人,但如果只是罪恶感作祟,我劝你有多远滚多远,我的弟弟有我宠着,什么都不缺。”

“不是的,不是罪恶感,”聂寻秋赶紧否认,“我爱厉沛,爱了很多很多年。”

在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漫长岁月里,他独自怀念着厉沛,想念了很久很久。

一切都是偶然,让他们能再遇见。

又等了一段时间,季常青带着厉从赶过来,江未平正好拿到结果,给等候的几个人做说明。

“现在应该能诊断了,”江未平看了厉沛的胸片和超声心电图,指了指上面不该有的一束透光区,和另外图上的缺失区,“本来胸腔镜会更直接,但那个技术普及不久,我做得不多,没给小沛动刀。目前的片子也挺清楚,小沛的心包有缺损,应该是先天性的,这种缺陷临床上没什么特别表现,比较罕见,之前误诊也正常。听聂医生说今天他去跑步,应该是剧烈运动的时候导致左心室壁脱出,发生了心脏嵌顿,所以才会晕厥,简单来说就是卡住了,现在需要做的就是手术扩大缺损,解除嵌顿。”

江医生说得易懂,除了厉从以外的几个人都像是明白了,厉演问道:“就是说要扩大缺口是么?难度大么?会不会有什么风险?”

“可以这么理解。你这话问的,没有手术是零风险的,”江未平道,“只是相对于其他的心脏畸形,小沛的治疗方案比较简单,不用担心,厉演,这种病例虽然少,却也不是没有,有经验可以借鉴的,恢复得也会很快。后续会一直要随访,我得安排手术,跟麻醉医生约个时间,术前还有很多需要确定的东西。”

麻醉医生……

江未平眼珠子动了动,她道:“好的麻醉医生也能降低风险,聂医生,想合作一次么?”

聂寻秋犹豫:“我还没有执照。”

“好像除了北京以外,对外籍医生暂时没有这个要求,不然你的医院也不会要你了,”江未平道,“经验和履历不会骗人,就这么决定了,接私活就这一次,记得保密。我确定一下手术方案,联系助手和器械、巡回护士,时间会尽快。你就按流程来,做做术前评估。”

江医生如果知道他跟厉沛之间的纠葛,或许就不会这么放心地把厉沛交到他手里。

谁知道他会不会突然发疯呢?

江未平却并不知聂寻秋心中所想,她曾经观摩过聂寻秋跟过的手术,从麻醉的角度来说,聂寻秋在专业性上无可挑剔,是任何一个外科医生都能放心地与之配合的人选——那句话怎么说来着,麻醉医生保命,外科医生治病。

“厉演你来,我跟你说一下具体的……”

厉演一家被江未平留下,聂寻秋独自去了厉沛的病房。

那人苏醒了,静静地躺在床上,听见敲门声,也不太有精神回应。

聂寻秋推门进来,看到厉沛望着窗外,晴好的阳光透过窗户,被裁出一小块,轻轻地落在他的胸前。

他的脚步很沉,总算让厉沛偏过了头,见来人是他,淡淡道:

“你说,我要是这一次又死了,还会去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