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雏雁(39)

作者: 李庸和 阅读记录

他垂了一会儿头,搓着他短发茂密的头顶,不久意识到了什么,身体抽搐而抖了一下,才渐渐抬起头来波澜不兴地凝睇我,“我太太,对不起。”他那张脸上的神态竟是那么平静,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仿佛他只手遮天上演的那一切只是个过去,只是个过去而已。

“什么太太……我耳鸣了……听不太清。”

“一个太太。”

“谁的太太……”

“周太太。”

“啊……这样啊……那……”我真的太浑浑噩噩了,以至于分不清我们在说什么,一下好像恍然大悟,一下好像没太明白。

他打断了我的话,两只手在说话时总在动,他自顾自地说道:“你能不能给我一次说话的机会,就是我能给你一个解释,我……我会给你一个答复,但是我马上要去处理棘手的事情,很棘手,我得离开一下,你答应我呆在这里别走,我们起码有个交代是不是,我没有辜负你,真的。”

一向稳重的他也这么语无伦次了。

我现在也那么没头绪,茫然不语。

他目光紧锁在我身上,疑虑着摸了摸我的额头,然后惊呼一句好烫,又将自己的额头抵在我额头上来确认,便将我抱进了屋子里。我意识不清前,隐约听见他问我,你在外面等了我一夜是吗?我就是个在大事上难得蠢了两次的混蛋,你不能因为我去糟蹋自己,在任何时候。

他求我要好好的,等不等他都没所谓了,他会负起所有的责任,那发生的所有,全在他身上,他不是故意的……

他在说什么?我太困了,太冷了,一蜷缩在温暖里,终沉沉睡了过去。

我醒来的时候依旧口干舌燥,所幸床头柜上有一杯水,还有几盒药,我头上还有湿热的帕子,但昏黄的房子里除了家具和杂乱少数的物体,什么生命都没有,空无一人,冷冷清清的,头一次那么沉寂。过去我一直以为它充满了温暖与爱。

余晖直直照射着窗帘,使它像个微黄的灯笼,我便被包裹在中央,灵魂夹杂在阴暗与烧灼里,无法破出而逃,被迫接受着这种朦胧光晕带给我的焦虑的虚幻感。这种虚幻持续了很长时间,到底是几天,多少个小时不得而知。

我后来才渐渐回过神来,渐渐去相信它是真的,我没有做梦,如果是梦,我可以一直等,等我醒来。可是它又太长了,不断在等待中提醒着我什么。

我倒是想看看他要给我什么答复,我就在我们住过的充满了痕迹的屋里生活,刚开始,平静地做打扫,平静地洗衣服,衣服洗了又洗,房子打扫了又打扫,不住地找事做。

直到那个睡不着的黎明,我起来添了一碗硬邦邦的米饭用早餐,却不小心打翻了饭碗,我才开始为我的米饭掉泪,开始放声痛哭,哭得嗓子都哑了。

我的身心后知后觉在不断地被搅碎,简直像陆地上的灾难和水里的灾难合二为一,龙卷风跑到了海中央去,引发了海啸,杀死了里面成千上万的生命。

生活快要碾死我了,我仿若被一个大球辗到了墙壁之间,始终竭力撑着爆筋的手臂,呼吸即将窒息,也有一瞬以为时间会永远静止在这一刻。

清晨我已停止了哭泣,在一抹阳光缓缓透进来的时刻,我用手把米饭一点一点地抓起来,吃得干干净净了。

后来的几日,我一个人呆在笼子一样的房子里,没去工作,没去买菜,没去散步,没去联系我的至爱与朋友。我光着脚在地板上走来走去,我穿得格外单薄,我几乎不吃不喝,我希望自己病得更厉害,最好是死掉,让他不能再见我最后一面,而抱憾终身。让荣娴不用恨我,不用担忧有人破坏她的家庭,不用责怪我,容许我在地下不用接受她的控诉而去长眠。

我只是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受了欺骗的女人,明明同她一样。

最后一日,我也和蝼蛄一样在阴雨天跑出地面透气,终于踏出了那个使我压抑的房子。

第28章 不糊涂

周延发了疯似的找过我,我在电话里告诉他地点,他风尘仆仆地来找我了,我在外面的椅子上等他,接受需要交代的最后一面。

不过数日,那个男人已憔悴不堪,面容疲惫,整体骨瘦形销的。他与我好像也差不多,没比我好到哪儿去。

我们开始理智地谈话。

周延娓娓道来,他和荣娴结婚五年了,夭折过一个孩子,那段时间是他的事业瓶颈期,荣娴痛恨他只知道忙碌,在孩子没了之后,荣娴总是心存芥蒂,怪在他身上,长期在精神上使用冷暴力。

他以为她需要时间来抹平怨恨,可是没有,随着时间那种怨仿佛越来越深,精神暴力越来越理所当然,他很崩溃,孩子夭折,他作为父亲同样极度伤心,可是又得支撑着去承担所有的一切。岳父岳母的谩骂,妻子的怨恨,父母的失望,他对自己的指责……同时在压垮他,可他只能撑着去面对。

他只记得自己撑了很久很久,像垂直掉在无边无际的深渊,他发现,时间并不能拯救他们,再多的弥补也无法补偿那个窟窿。所以他已经开始酝酿离婚,但是又得顾着父母,又得顾着荣娴,不知道要怎么开口,所以一直拖着。

他要是毅然决绝一定会被千夫所指,他也割舍不下自己对荣娴的那份责任感,以及对她的愧疚。

即使他们的家庭存在着问题,也没有对其余人造成影响,荣娴和公婆的感情一直以来都很好,公婆在后来更疼惜她了,她也是一个孝顺善良的女人。但她对于他,从不主动修复,只是看着窟窿,与他僵持,仿佛要冷眼盯着窟窿不动声色怨他一辈子。

荣娴一冷心起来,是外人无法窥见的。

原本他打算想着办法和荣娴和平办离婚手续,结束名存实亡的婚姻,再和我交往,他过年前那一晚送我回宿舍的时候,他已想说,让我等等他,他本想坦诚一些,可是他怕我不能理解。

又到了我遇到危险那一次,因为我的情绪,他终于按耐不住,决定和我在一起了,才造成如今的局面。他发誓,他真的才知道荣娴有三个多月的身孕了,他才知道这段时间来荣娴为什么对他态度好了很多,导致他更无法启口。

他从和我在一起后,从没有主动和荣娴做那种事,那是之前的事了,他们之间的性生活原本就没有爱,只是按例办事,很久才一次。他一直以来尊重着太太的意愿,又希望她养好了身子备孕,能重新和好,直到在后来磨尽了感情,直到和我在一起。

我就说周延有时候的状态是那么奇怪,时而沉默寡言,时而开朗风趣,他又有好几次做噩梦醒来,看看我在不在,把我抱得越来越紧。大概是在担忧事情不能顺利在暗中进行,最坏暴露,而失去我。

现在,它成真了。

他也没了睡眠,眼睛下面都是青黑。

周延那双握住我肩膀的手都在颤,像发了低血糖一样,嘴上却保持着沉着镇定道:“我这辈子活得太像个罪人,你能不能给我一次机会赎罪,我不愿意再伤害第二个人,你能不能再等等我,等我处理好一切,这次我真的不会再拖拉,我会尽量去处理好,不再优柔寡断。”

我缓缓摇头道:“从你隐瞒那一切,在婚内出轨开始,你就从一个受害人彻头彻尾变成了精神施暴者,你已经伤害了我,也第二次伤害了她。”他的手无力松了,从我身上滑了下去,我便继续道:“我就是这么保守死板,你说对了,从一开始你如果坦诚,我虽然可以理解,但是我做不到。”

他黯然地为我辩解,“不是死板,是你死守着作为人的最低标准,是我犯了一个低级错误,失去了拥有你的机会。”

“你知道吗,我曾经也是荣娴,我太明白那种痛苦了。”我涩笑着告诉他,“我绝不可能去伤害那个善良的女人,即使她对你做了什么,但那是你们之间的事。你应该把正经的责任摆在第一位,不管你是要结束好,还是要重新和好,再去想其他的不是么。现在,不要试图用同情把我拉到你无耻的深渊里去,我不会成为那样的人,跟你一样的人,在大事上糊涂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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