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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 王(92)

忽然间的,他一掀被子,坐了起来。扯过床头的睡袍披了上,他在黑暗中下了地。择日不如撞日,他要把那最后一步迈出去,和她一起。

他怕出声音,所以没有穿鞋。

轻轻推开房门,他赤脚踏上了门外走廊里的地毯。无声无息的穿过走廊上了楼梯,木板楼梯随着他的脚步,发出了极轻微的吱嘎声,然而在这静夜之中,已经响得像雷。像雷就像雷吧,他已经无暇顾及了,况且,他这一次的登场,好比神祗化身为人降临世间,本来也该伴随着电光雷鸣。

走到了段人凤的卧室门前,他停下来,抬手一推房门,没推开,于是他抬了手,用手指关节一叩门板,心里想着:如果我们心有灵犀,那你就算睡了,也一定听得到我的敲门声。

叩了一下之后,他放下手,静静等着。

他等了好一阵子,这期间他面无表情,也不天真无邪,也不楚楚可怜,也不老谋深算,也不癫狂阴险。他轻飘飘的沉静着,茫茫然的清醒着,这一刻他什么都不是,什么都不想,单只是个男人,来找一个女人。

他不知道,隔着一道房门,段人凤也已经站了许久。一只手搭在暗锁把手上,她一动不动,几乎是凝固在了黑暗里。

因为她有点怕。

她所怕的不是什么“失了身”“吃了亏”,她怕的是金玉郎。她爱金玉郎,金玉郎也爱她,那爱带着一种同归于尽式的决绝和恐怖,让她怀疑自己只要手腕一转打开门锁,自己就将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未来自己和他,不是同生,就是共死。

可是,隔着房门,她总觉着自己能够听到他的呼吸声音。自己让他等了这么久,他还不走。房间里热,走廊里却是凉的,他要站到什么时候?他是不是该冷了?

想象着他的冷,她的心一疼,疼过之后,她将心又一横。怕什么?同生就同生!共死就共死!人谁不生?人谁不死?

“喀哒”一声轻响,房门开了,门外的黑影很意外似的向她一抬头,随即,借着窗外路灯的光芒,她看见他凝视着自己,脸上绽放了一个大大的微笑,然后轻轻巧巧的一侧身,他无声无息的飘进了她的房里。

她小心的重新关好了房门,然后回过头去,就见金玉郎已经站在了床旁。她转身走到了他面前,想对他说点什么,然而没来得及。

他低头解开了睡袍带子,丝绸睡袍顺着他的手臂脊背流淌下去,他的肩膀胸膛腰腹大腿依次袒露。一弯腰把贴身的内裤也脱了,他赤条条的直起身来,然后张开双臂,拥抱了她。

在拥抱之前的一瞬间,他下意识的一踮脚,仿佛他是个幼小孩童,扑向大人的怀抱,想要索求疼爱。那一瞬间倏忽而过,他随即脚踏实地的站稳了,将段人凤紧紧勒入了胸怀之中。低头嗅着她的头发,嗅着她的耳朵,嗅着她的脖子,在段人凤的喘息声中,那芬芳温暖的潮水又漫上来了,把他们冲到了床上。

床也不可靠,床也要随波起伏,他们慌乱的彼此相拥,摸索着寻找那潮水涌动的节奏。忽然那浪潮汹涌起来,两人的喘息声音交织错乱,封闭的房间忽然自成了一个天地——一个风雨琳琅、万物生发的新天地。

后来,风停雨收。

金玉郎跪伏在段人凤的上方,闭着眼睛静了片刻。段人凤抬手摸了摸他的后脑勺,他开了口:“谢谢你。”

段人凤没听懂:“谢我什么?”

“谢谢你爱我。”

她轻轻的笑了一声:“傻话。我自己愿意爱你,没你的事,不用你谢。”然后她推了推他:“你下来,别压着我。”

金玉郎摇摇头,不肯动。段人凤硬把他推了开,他一翻身滚到一旁,随即又挤回了段人凤身旁:“分我一半枕头。”

“你该回你自己的房间了。”

“那你跟我一起走。”

“不。”

“那我也不。”他在被窝里搂了她的腰:“我们是夫妻,我们要永远在一起。”

段人凤回味着“夫妻”二字,感到了一种新奇的刺激。忽然扭头望向金玉郎,在暗淡光线之中,她凝视着他的黑眼睛,想起自己就是从他的眼中,才发现黑色竟然也可以明艳。

一刹那间,她忘怀了他怪异的性情与心地,只回忆起了他的种种动人。将棉被向上扯了扯,她盖住了他的肩膀,然后说道:“那就一起睡,睡到大天亮。”

金玉郎长长的睡了一觉。

周遭的气味和温度,都美好得让他不肯醒。段人凤叫他,他不睁眼睛,段人凤摩挲他的头发和脸,他也只是抿嘴微微的一笑。忽有一只巨灵之掌从天而降,将他的被子一掀而起。凉意让他不得不睁了眼睛,朦朦胧胧的,他感觉自己像是看见了段人龙。抬手揉了揉眼睛,他定睛再看——还真是段人龙。

段人龙弯腰注视着他,目光从头扫到脚,又从脚扫回头,扫视完毕了,他沉着脸,点了点头:“行,好,胆子不小。”

金玉郎笑了:“我们真成一家人了,我要改口叫你哥哥了。”

段人龙欲言又止的咽了口唾沫,随即直起腰,低头问道:“我妹呢?”

金玉郎转头看了一圈,然后答道:“不知道,她起得早。”

段人龙转身就走,找妹妹去了。

第76章 新时代

在楼梯上,段氏兄妹狭路相逢。

段人凤已经梳洗停当,换了一身石青色的旗袍,头发梳得一丝不乱,而且涂了一点亮晶晶的新款口红,涂得两片薄嘴唇有棱有角。她这是刚从客房里出来,怀里抱着金玉郎的衣服,仰起头望着哥哥,她略微的有一点点羞涩,为了掩饰这点羞涩,她要挑衅似的,故意的面无表情:“让路。”

段人龙不但没让路,而且一把抓住她的细胳膊,连拉带扯的把她拽下楼梯进了餐厅。眼看周围没了旁人,他低声问道:“你是怎么想的?就是玩玩?还是真要跟他结婚?”

段人凤腾出左手,将中指上的戒指向他一亮:“我已经答应他的求婚了。”

“求婚?他什么时候求的?”

“就在你昨天下午出门的时候。”

段人龙瞪了眼睛:“我他妈出去了还没有一小时,你俩就把终身大事给订下来了?你怎么不跟我商量商量?”

段人凤听了他这一番话,听糊涂了:“哥,你说什么呢?那是玉郎,又不是别人。”

“要是别人倒好了。”

段人凤疑惑的盯着他,渐渐领悟了他的言外之意:“放心,我也不讲什么天长地久,能过就过,过不下去就好聚好散。”她压低了声音:“况且……我看他对我是有真感情的,就算将来不能好散,应该也不至于……”

说到这里,她忽然皱着眉头笑了:“怎么回事?我们还怕了他不成?”

段人龙转身靠着餐桌,半站半坐的伸展了一条腿,低头看着自己这条长腿,他咕哝道:“也不是怕他……”

他抬头望向妹妹:“其实,我是想撮合你和福生来着。福生挺好,长得不赖,还听话。”

段人凤依旧皱着眉头:“你是打算要改行做媒婆?先拿我练练手?”随即她点点头,部分的同意了段人龙:“福生是挺听话。”

“女大当嫁,把福生给你,福生愿意,我也放心。”说到这里,他又重复了一遍:“福生听话。”

段人凤明白他的意思。他们兄妹依旧是天然的同盟,这同盟容不得怀有异心的外人加入,同党也不需要,只肯吸收“听话”的附庸。而金玉郎的问题已不是“不听话”三个字可以概括,段人龙越是思索他的所作所为,越是感觉他不但是不可控制、甚至是不可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