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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照亮了夜(81)

我杵在病床前,一字不发。

“为什么?你们是不能在一起的。走条简单些的路吧,让妈妈放心地走。”

我摇头:“我还没有长大,你不能走。你说你要看我长大的。”

妈妈说不出话,哭得开始喘不过气。

我慌忙去叫医生,妈妈瞪着眼睛,对我说:“和他分开吧。”

我停下脚步,回头看妈妈,看了半晌,我木讷地说:“可是,和他分手的话,我会死的。”

妈妈听到这句话,顿了顿,开始嚎啕着哭,气没接上,再度昏过去。

医生们蜂拥而至,我被挤到最外围,只听到各式机器的声音,还有医生们焦急的交谈声。

我往墙角缩了缩,黄梅天,就连墙壁都是那样凉。

楚珩说找人来陪我,那人很快就到了,是个姐姐,是楚珩的助理。她笑起来很可爱,一直在陪我,妈妈昏迷的时候,寸步不离我。楚珩联系,也是跟她联系,我一句话也不想说,无论是和谁。

姐姐挂了电话,心疼对我说:“你不要担心,老板说他那边没关系,很快就会来看你。”

我点头,心里面知道,如果真的没关系,不会到现在都没来。

我想到楚珩妈妈的话,尤其将心比心那句。如果我的孩子,被一个外人弄成这样,我会恨死那个人,只恨不得这辈子都别再让自己的孩子见到那样的人。

我再往里缩,缩在单人病房的沙发一角。

姐姐起身去看了我妈妈,又帮我倒了热水,催我喝。

楚珩的电话一直没断,他也一直没来,妈妈一直没醒,姐姐一直没走。

到了夜里,姐姐在沙发上睡着了,我把她叫醒,说了无数遍,才将她劝到隔壁空床上睡觉,我则是继续坐在沙发里。

半夜时,外面的雨还没停,病房里的灯已经全部关了,我就坐在黑暗中,时间久了,却能把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

我起身,到床边看窗外的雨,看被夏风微微吹起的白色窗帘。

视线当中,很多扇窗户都是黑的,他们都睡了。我钻进窗帘中,望着仅剩的几盏灯,望得出了神。

不知多久,病房外响起脚步声,我立即回头,我以为是楚珩。

病房却走进一个陌生人。

或者说,也不完全是陌生人。

我站在窗帘内,露出两只眼睛,看得很清楚,是楚珩的小舅舅。我又往窗帘里躲了躲,看他走到床边,低头看妈妈。

他看妈妈看了很久,我也看他看了很久。

他在床边坐下,我始终盯着他的背影,病房里只有机器运行的声音。

所以,他说“对不起”的声音,我听得一清二楚。他坐了有多久,我站着就有多久。妈妈是重症病人,夜里有医生、护士来看她的情况,打开小灯,瞧见有人,自是吓了一跳。

没人看到我,我听到他跟医生们交流,说自己是楚珩的亲戚,帮着过来看看。

医生们信了,小声和他交流病情,并说妈妈应当快醒了。

医生们来了又走,半个多小时后,他再去叫医生,妈妈醒了。

病房里的大灯全都打开,我坐到地上,藏在窗帘里,谁也看不到我。妈妈一醒,便叫“宝宝”,她在找我。

护士们说我在隔壁睡觉,尽量抚慰她,检查她的身体,又给她换水。

一通忙碌后,病房再度陷入宁静,灯却没有再关。我想妈妈看到他了吧,妈妈会不会又被吓晕过去?

几分钟后,响起妈妈迟钝的声音:“你为什么又来。”

他的声音更慢,慢了好几拍,他才说:“我来看你。”

“看我,最难看的,模样吗。”

“对不起。”

妈妈哑哑地笑,笑声难听极了。

妈妈断断续续地说:“我想带安思风回老家。我活不了太久了,将来我过世,你能不能,托人多照顾、照顾他。他没法再上学了,学校里有人害他,我的房子卖了,给他开个书店,他喜欢看书。他是个好孩子,是我骗他太久,也是我没有能力让他快乐地长大。我好像做错了,我不该生下他。”

妈妈说得特别艰难,这样一句话就说了大概十分钟。

“我想带他出国。”他说,“再也不回来。”

“不,别让他知道这些,太,难看了,也太难堪了。你,也不配。”

“我是不配,我什么也不说,我只想给他应有的。”

“不需要!”妈妈的声音变得尖锐起来,“我,和他,都不需要你,和你家的任何东西!从前不需要,将来也不需要!”

说完,妈妈又加了句:“你们家的人,我们也不需要!”

我趴在我的膝盖上,眼泪无声息往下流。

“妈妈,我爸爸呢?”

“你爸爸死了。”

小时候我是这样问的,妈妈是这样答的。我有点难过,其他小朋友都有爸爸,我没有。我还太小,妈妈怪异的语气我也不懂。但也只不过难过几天,也就算了,小孩子的世界里,值得在意的东西太多,爸爸是什么?

我不需要。

我一直很奇怪,为什么我会在第一次与楚珩说话时就对他有信任感,我明明戒心那么强。

我也不明白,为什么第一次见面时我就能从人群中第一个看到他。

我更不明白,为什么很多次我们刚好有同样的念头与偶尔相似的习惯。

他也是,他说,这是引力,这是缘分。

楚珩的小舅舅问我是不是姓“安”,特地上门来见我,问我的名字,看我妈妈的照片,却又一句话不说。

楚珩曾想带我见他小舅舅,他说他的小舅舅跟他关系很好,还说他的小舅舅,名字的最后一个字也是“风”。他说他舅妈临出国前见过他,说他小舅舅心里面有人,不明白为什么心里明明有人却又要跟她结婚。楚珩什么话都跟我说,楚珩问我是不是真的。我还傻不拉几地给他出主意,劝他去帮帮他小舅舅,如果心里真有人,趁还没有老,快点在一起,别再失去。

我伸出双手捂住我的脸。

他们还在说话,他说:“最近常梦到那天下雨,你和我一样在酒店廊下等雨停。”

妈妈说:“别提这些,让我恶心。”

“对不起。”

“你就连说‘对不起’都让我恶心,我恨你们家的每个人。”

天快亮了,妈妈催他走:“我不想他看到你,你也别再让你外甥来见他,你们家的所有人都不配。别再来糟蹋我们。”

“我晚上再来。”

“别再来了!滚!”

“喝点水——”

“滚!”

他应该是滚了,我听到脚步声。

我松开始终蜷缩着的身体,双腿大张,往后靠在墙上,望着天花板,想要止住眼泪,却根本止不住。

妈妈在他走后,喘了很久的气,直到再睡着。

机器声再变平静后,我从窗帘后站起来,腿是那样麻,我根本站不起来。我伸手拉住窗帘,扒着窗台,勉强站起来。

我去隔壁洗漱,整理仪容,打开手机。

辅导员也好,班长也好,都在找我。我给妈妈留了张纸条,撑着伞回学校。是把黑色的长柄伞,伞围很大,我站在伞下,倒没有多少人认出我。走进大楼,才有人认出我,我大大方方地任人看,将伞收起来,去找辅导员。

这样的事,严格说起来,并没有违反校规,辅导员也不知道该如何询问。可这样的事,又不得不问。辅导员尴尬片刻,问我,能不能让我家长来一趟。

我摇头:“我妈妈重病住院。”

辅导员“哦”了声,说道:“学校去查了,没查出来是谁。又是听力全部放完后才出的声,呃,也没有大影响,学校没有继续查。”

我明白,这人很聪明,如果在听力考试前放,那就是违规,官方那边都要下令查。但是听力放完后再出这事,这事情就可大可小。学校肯定知道是谁捣的鬼了,但是能这样捣鬼的,学校也得罪不起,那就大事化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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