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夜照亮了夜(80)

他们手快地收试卷,我僵在座位上,脑袋耷落。

我连抬笔的劲也没有,耳机当然没有摘,老师走到我身边,小声叫我摘耳机。我仿佛没听到,她还要说,外面有老师小声叫她,她回头看看,到底先走了出去。

再进来时,她缓缓走到我面前,看我答题卡上的名字,片刻后,她说:“耳机先摘了吧。”

我还是没动。

她帮我摘了耳机,轻柔放到桌边。

我一直记得那天监考的老师,我很谢谢他们。

后来我一题也没写,整场考试我再也没有动过。时间慢,却又快。结束考试的铃声响起后,老师们收起试卷,考场里的同学也始终没有走。女同学第一个往我走来,她一动,更多人往我走,有人是好奇,有人是恶意,但谁也没说话。

更多的人知道安思风就在这个考场里,考场外围满了人。

是考场里的两位监考老师帮了我,男老师将考场里所有人都推出去,女老师帮我收拾了笔袋和书包,再把我扶起来,搀着我。在男老师伸手推开,好不容易推出来的一条小道里,把我扶下了楼。

整栋楼的人似乎都在跟着我。

这样大的八卦,多年也难见一次,教学楼外也有很多人围着。雨下得那样绵软,就连教学楼里的地面都有水汽,整个世界仿佛都是湿湿黏黏的,很难受。

我被女老师扶着,好不容易走到大厅里,原本还热热闹闹的,突然变得格外安静。我顿了顿,女老师扶着我继续往外走,她在我耳边小声说:“别怕。”

我当时没有什么怕或不怕的感觉,整个人仿佛死尸,全靠老师扶着我动。

我们走出大厅,还没走下台阶,眼前全是人。男老师正要再帮我们将人推开,前面的人却突然全都自动让开了道。

我一直低着头,看到不远处,一双鞋慢慢迈上台阶。

是楚珩的鞋,我和他一起买的。

他的双脚一层层迈上来,离我越来越近,离我最近时,我茫然抬头。

他还是一身黑色西装,面色平静。

他对女老师和男老师说:“谢谢两位老师。”

两位老师尴尬地没有说话,他再对女老师道:“老师能帮个忙吗?”

“好,好。”女老师点头。

楚珩转身弯腰,女老师帮忙把我扶到楚珩背上,楚珩一把将我背起来。我的脸埋在他的后背里,我甚至不敢再看这个世界,只想躲起来。他背着我,腰背挺得笔直,直接走下台阶。

我们一起走进绵绵夏雨中,走进全校人的视线中。

楚珩说:“我都知道了。”

“是有人蓄意报复,我让人去查了。”

“你别怕。”

我仿佛是个死人,一动不动,他再说:“你抬头看看天空往下落的雨,你看看身边的人与他们的目光。”

我摇头,我不敢看。

“你再看看我的后背。”

他的脚步不曾停下过,他说:“安思风,我一直在的。你看看我的后背,我一直在,你别怕。”

“我一直在你身前,你看一看。”

我微微抬头,视线所及处,只有他的后背,我也只敢看他的后背。

我趴在他的后背上,终于开始哭,六月的天空陪我一起哭。

是的,我怕,我特别怕。

从前,最绝望的时候我也仅仅是怨恨这个世界,这一次我怕了,我怕它。

我不知道还有什么会发生,会不会有一天,我妈妈的过往也会被人剖开在所有人面前?

这就是我们母子俩必须要还的债吗?

为什么?

又凭什么呢?

可是世界上这样多的因果缘由,又有几个会真正给你理由,会告诉你到底是为什么?凭什么?

楚珩将我背到学校门口的停车场,打开车门,将我塞进去,我似块被雨水淋湿的破布,堪堪挂在车座上。楚珩正要给我关车门,我的手机响了,我的手动了动,楚珩拿走我的手机,帮我接电话。

楚珩想离我远点听,我伸手拽住他,亲耳听到手机那边是医生的声音。

我妈昏迷,刚被120的救护车接走。

我虽还不知原因,已意识到,是与我有关。

我拽着楚珩衣服的手,变得更紧,我抬头看他。我只能看他,我除了我妈还有谁呢,只有他。

楚珩与医生简单说完,立刻挂了电话,他低头看我,特别肯定地说:“没关系。”

他将我的手拉开,转身也坐进车中,火速带我去医院。

我妈妈得的是淋巴癌,是好不容易从鬼门关拖回来的,即便拖回来,也不过多活几年而已。妈妈的免疫力也不太好,医生说了,要想多活哪怕一天,也要保持心情愉悦。

我和楚珩过得好,也是妈妈的一大欣慰,这阵子也才会越养越好。

好端端地突然昏迷,多半是受了大刺激。

到医院后,楚珩去找医生,我坐在急救室外。妈妈在疗养院认识的那个阿姨,也陪着来了医院。她见我过来了,立即来跟我说话。

她说:“又来了个人找你妈妈,和昨天的人不一样,不知道说什么,他还没走,你妈妈就晕了过去。那人长得凶神恶煞,不是好人的模样。我们当时急着送你妈妈来医院,谁也没注意,那人早走了。”

我点头,说“谢谢”。

阿姨叹了口气,陪我坐着。

妈妈被抢救过来后,阿姨便回去了。妈妈被推进病房,楚珩陪我坐在病房,一直拉着我的手。他把我俩的手机全部关了,我看着床上再度变得苍老的妈妈,满身茫然。

我什么也不敢想,不敢想这次的事又该如何收场。楚珩的父母全部知道了吧,他们又会如何看我?楚珩的同学老师们又该如何看他?至于我?我还能继续上学吗?

我木木地一直看着床上的妈妈。

妈妈醒来后,医生检查完毕,她侧头,看到我。瞬间,她眼中的眼泪全部冲了出来。

我无声叫“妈妈”。

楚珩先起身,弯腰准备轻声与她说话。她却只是看着我,问我:“谁介绍你去那里。”

妈妈知道了。

我无话可说,眼睛酸涩,连哭也哭不出来。

她说话好困难,可她还是艰难地吐字:“是你林阿姨。”

楚珩想要帮我说话,我先开口,声音竟然很平静:“我求林阿姨,不关她的事,她不愿意,还给了我们十万块钱。”

楚珩也立即道:“阿姨,他没在那里受过委屈。”

妈妈看着我,一直默默地流眼泪,仿佛根本听不到楚珩的话。

病房里安静到可怕。

良久之后,妈妈枯萎的声音再度出现,她说:“全都怪我。”

妈妈的声音真的是枯萎的,她的那朵花也曾差点病死,可她从未放弃过,她从未放弃过自己,因为还有我在。我是她的命,她还想多看看我,她不想死。这是第一次,她自愿枯萎。

她又说:“都怪我,是我没用。”

我站在病床前,接不住一句话。就连楚珩,也无话可说。妈妈始终没看过楚珩,她只是一直看我。透过她的眼泪,我们看着彼此。

楚珩的父母当然也立刻知道了这件事,打电话找不到他的人,上次接我们出警察局的叔叔找来医院。

楚珩也不得不回去,那位叔叔当着我和妈妈的面,直接说:“你爸爸说,你如果不回去,他,也就别想上学了。”

这个“他”是指我。

楚珩紧紧抱了抱我,对我说“别怕”,说他会找人来陪我,还说他跟他爸说完就来。我点头,全部点头。我已经这个样子了,没有勇气再去想他父母的事。楚珩匆匆跟着那位叔叔离开,我妈妈凉凉道:“你一直在骗我吧。”

我低头不说话。

“他的父母根本不会瞧得起我,也瞧不起你。宝宝,世上这么多条路,我走了最难堪的一条,你为什么还要像我一样呢?”她躺在床上,吃力地一个又一个字地说。

上一篇:青墙白瓦 下一篇:夜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