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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照亮了夜(66)

他看我片刻,慢慢单膝跪下,抬头看我,又朝我伸手。

我更紧张,眼睛都不敢再看他。

他的手始终邀请状,展开朝我,也始终看我。

风阵阵吹,我看左边的树,看右边的池塘,再看左边的凉亭,再看右边的蔷薇花墙,再看……他笑说:“看看我吧。”

我看他,他仰头对我笑。

树叶上还藏有不少尚未来得及风干的水滴,风一吹,零零散散落在我们身上。风再一吹,池塘里的青蛙甚至也在“呱呱”叫着和声,夏天眼看就要来。

我的手掌蜷缩,伸开,再蜷缩,手指微弯,慢慢往前伸去,放到他的手心。

他握住,低头吻我手指上的戒指。

吻刻着我俩名字的戒指。

他说,仪式感不是为了仪式而仪式,只是为了多年之后,再想起这一天时,我有东西可记,希望我能因此而更快乐。他还说,我不是普普通通被他追到,而是辛辛苦苦求来的,他会永远对我好。

其实,他就是不那样,我也会一直记得,记得他对我的好,记得他为我做的一切事,我也会很开心、快乐。

在当时,我和他都沉浸在完满的幸福中,并不知道未来正有坎坷在等待我们。

我俩的事,被妈妈发觉,我初时以为是运气不好,并为此无比焦虑,甚至又做了些蠢事。后来我才知道,楚珩早就料到有这一天,比如刻了字的戒指,他早就把一切准备好。我与他恋爱的一年多,除了最终分手时,也就数那一次最让我惊慌。

慌到差一点也就分手了,也是那一次,我彻彻底底离开了会所,并向楚珩彻底敞开心扉。

如今看当年,除了分手时,什么事都已是小事。当年身在其中,可真是吓到不行。那会儿据三个月的期限只剩半个多月,我考完四级,每天开开心心谈恋爱。楚珩从厦门匆匆回来看我,赶回厦门,再回来后,他与我商量送妈妈去疗养院的事,我不再排斥。

恋爱是个慢慢靠近与取得信任的过程,楚珩对我那么好,我不会再因自己的自卑或者其他小心思去拒绝他的好心,我信任他。那时候我的心态也很积极,我想,我会和楚珩组成家庭,我们一起生活,我们是一家人。

我也会对他家人好,我不会再计较这些,惹他失望。

他是真的想帮助我和我妈妈。

虽然已说过多次,我还是要再说一遍,我真的没什么本事,活得一向很真空。妈妈没出事前,那就别提了。妈妈出事后,我终于开始面对残酷现实,可不过短短一阵,楚珩出现了。

所以我一直被保护得挺好。那时候,我只信赖,也无比信赖楚珩。妈妈出院的事,妈妈住疗养院的事,都是他在打点。我真的跟个傻子似的,每天乐呵呵地上学,去会所也是乐呵呵地复习期末考试,完事跟他回家,或者他忙,无法陪我,来接我回家。

发现不对劲的是妈妈。妈妈快要出院前几天,并不知自己要去疗养院,以为要回家。能回家,她当然高兴。我没跟妈妈说的原因,一是我对楚珩太放心,感觉只要有他,任何事都不是问题;二是,其实我隐隐有些慌的。在妈妈看来,楚珩不过我的朋友,非亲非故,凭什么为我妈妈这样费心费力又费钱?

我不知道该怎么同妈妈说,索性留给楚珩。楚珩也是这样跟我说的,说一切交给他。

医生不知情,交代出院后注意事项时,说漏了嘴。

妈妈当时没有任何不对,微笑着谢过医生。医生一出去,妈妈立刻看我,我心虚地收回眼神,想去给她倒水,妈妈指门:“关上。”

我磨蹭过去,把门关好。

妈妈再指床边:“过来坐。”

我再磨蹭,坐到床边。

妈妈问我:“我出院后去疗养院?”

我直点头,妈妈又说:“市郊那家疗养院?”

我再点头,妈妈再说:“一个月就要最少十来万的那家疗养院?”我隐隐察觉到不对,低头不敢说话,妈妈有些生气,“我们哪来的钱住这样的地方?家里房子卖了?”

我赶紧抬头看她:“没卖!”

妈妈生病后,我是真打算卖房子的。房子挂在那里始终没人买。

“没卖,咱们哪来的钱?”

“他,他,他帮我们……”我面对妈妈忽然发亮的双眼,连他的名字也不敢说。

妈妈深深看我,忽然往后靠去,深吸一口气。她闭上眼睛,开始哭。她哭的时候,默默流泪,偏是那样眼泪无声往下掉的样子,哭得我心里也跟着酸软起来。

我递面纸给她,她缓缓睁眼,看我,很伤心地说:“宝宝,妈妈已经这样了,你知道吗?”

“……”

“你知道不知道,你回答我?”

“我知道……”

“你知道什么?妈妈当初是如何被人打上门的,如何被人骂的,你还记得?”

我记得,那个所有泡沫被戳破的午后,家中被打砸得一片狼藉,没有任何人会来帮我们母子。妈妈被人揪着头发打骂,我上去要帮忙,被一脚踹开。我忘不掉的,一辈子也忘不掉。

“你是想再发生一次这样的事?”妈妈哭着问我。

我被妈妈这个问题问得呆住了。

这是什么意思?

我赶紧摇头:“不是,不一样,不是!”

妈妈伤心看我:“妈妈已经错了,你怎么也能这样?妈妈只有你了啊。”

我急着解释:“真的不一样,妈妈!我和他,我和,我和他是,是……”我越急,越不知该如何说,“他对我很好很好的!我们不是那样!”我想说我们不是妈妈和那些人那样,可是我说不出口,我不忍心伤害妈妈。

我说不出口,妈妈虽还在流泪,却平静地说道:“妈妈病重的时候,林阿姨是不是同你说过我过去的一些事?”

我不敢点头。

妈妈继续平静道:“林阿姨是不是说我为了赚生活费,才入了这个圈?”不等我有任何表示,妈妈再道:“其实有些事,你林阿姨也不知道,我们是后来才认识的。我并非因为这个原因才走上这条路,艺术学校的学费是贵,妈妈在一家五星级酒店大堂弹琴,顾客反馈都很好,经理是个女的,很干练很善良,也很喜欢我,给我开的工资很高,一个月的工资已够生活。更何况,那时老师们知道我的情况,帮我申请助学奖学金,我的成绩也好,常拿奖学金,过得并不拮据,甚至有余钱做些自己喜欢的事,买些自己喜欢的小物件。”

我第一次听妈妈说起她年轻时候的事,不由听了进去。

妈妈明明看着我,却早已透过我看向她自己的青春,缓缓说着往事:“那时候,妈妈对未来充满希望,我从小弹琴,却也不像其他同学那样,想着当钢琴家,更不会想进娱乐圈,我只想着毕业后留校继续读研究生,将来想留校工作。我的生活虽然平淡,我觉得很幸福。妈妈不是那种攀强附贵的人,你外公外婆从小也是这样教我的。我们那样性质的学校里,最不缺的就是有钱人,班里很多同学本身家世就好,更有很多同学成日与有钱人厮混在一起,过着看起来花团锦簇的日子。

别人的生活从来与我无关,我对此没有任何评价,安安心心念书。直到读大三那一年。我长相尚可,从大一入学起,就有很多同学追求我,甚至有外校的学生,包括一些所谓的小开,如今说起来,就是些富二代。我从来不理,那时许多人背后说我死板,说我是装的。

本来生活也就这样平淡过去,我会慢慢过上想要的生活,不富却满足。大三那年,我遇到了一个人,他开始只是每天来我工作的地方听我弹琴。他每次都坐在那个位置,时间久了,我自然就认得他了。大堂经理对他很客气,偶尔跟我透几句话,我知道无非又是个有钱少爷。

我下意识地避开他,时间再久一些,我才发现,不论我避不避,他其实从未看过我一眼。他只是过来听我弹琴。他听了小半年我弹的琴,一句话没同我说过。直到有一回,下了大雨,我没带伞,站在酒店外等雨停。他从里面出来,他在等他的车。他站在我旁边,我认出了他,他却始终没有发现我,直到上车。第二天,他照例来听我弹琴,那时我才知道,他根本就不认识我。他也根本不是特意来听我弹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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