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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照亮了夜(67)

我为此有些羞愧,我把所有有钱人都看得很可恶,因有些有钱人曾经拿钱羞辱过我,他是我见过唯一一个特殊的。后来的事,你大约也能猜到。他听我弹了快一年的琴,还是不知道我是谁,我都读大四了,将来准备读研,已经跟经理说好辞职,不会再来,没时间了。读研是公费,我不再需要赚学费,导师很喜欢我,帮我安排了其他工作赚生活费。

也是弹琴的最后一天,有人欺负我。他出手帮了我。”

妈妈从自己的青春中收回视线,她看我:“那时候,我以为他爱我,我特别喜欢他,特别。”妈妈拉住我的手,“可是,宝宝你知道吗,我们以为的爱,在他们眼中,从来不是爱。”

“发,发生了什么……”我有些害怕地问。

“他的父母找到我,给我钱,要我离开他们的儿子。”

“你,你要了?”

妈妈苦笑:“怎么会?他的父母其实还算客气,说话慢条斯理,乍一看上去特别斯文。我不肯要钱,他们甚至并未生气,只是给我大致说了他们家的情况,最后,他们问我——”

“问什么?”我抓紧问。

“他们极为客气地问:安小姐,你觉得你与我的儿子是否相配?”

我顿时很生气,眉毛都吊了起来。

“如果他们骂我,甚至羞辱我,反而会激起我所有的叛逆心理。可是他们只是留给我这样一句客气的话。我没答应,他们也没有再多说,点点头,一同走了。我以为事情就这么过去,甚至没有与他说一句,他也丝毫不知。直到一个月后,其他同学陆陆续续收到研究生录取通知书,独独没有我。我问到一向喜欢我的辅导员那里,辅导员甚至不敢见我。”

“……”我说不出话来了。

“当然,我没有这么容易被击倒。我去找院长,找校长,没人搭理我。我再找他……”她再苦笑,笑着,妈妈又哭了。

“妈妈……”我将她的手握得更紧。

“毕业那天,在我拿到毕业证书前,先收到的是匿名给我寄来的,他的结婚证的复印件,以及那位新娘的大概背景资料。”

我不解看妈妈,妈妈平静道:“那位新娘毕业于国外的知名音乐学院,刚回国。她十岁便成名,成名曲是我常在大堂酒店弹奏的那首。”

“……”我被妈妈这段话说得后背发凉。

妈妈再看我:“就这样分手了,他没有挽留过,也没有解释。再后来,我被伤得很厉害,信了他的一个朋友,说可以帮我见他一面,我上了这人的当,走上这条路,再也没有回过头。想回头,没人让我回了。我也终于见到他一面。他嫌恶地看我,说我变了。”妈妈伸手擦眼泪,擦不尽,“我到底识人不清。”

妈妈的往事听得我格外阴沉。

妈妈的眼泪还未擦干,便伸手拉我,对我说:“有钱人的客气,甚至不是蔑视,他们眼中没有你,随随便便动动手,你的一切就都没了。有钱人的爱?”她又哭了,“他们没有爱,不懂爱。他曾经对我多好?我没问他要过任何东西,他也从来不送我贵的东西,我们像普通情侣那样谈恋爱,我以为这就是我的归宿。

妈妈知道你要说什么,你是好孩子,你不是喜欢他的钱。妈妈也知道楚珩是好孩子,他兴许是真的喜欢你,没有骗你,可是他的父母呢?你是个男孩子,将来会发生什么?楚珩能为你放弃一切,与自己的父母作对?楚珩终究要结婚的。你能答应吗?你能忍受?”

楚珩要结婚?

我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立即摇头。

“你不答应,也不愿意,是不是?”妈妈问。

我点头。

“可是,那有什么用?”妈妈将我拉得更紧,“你比妈妈还傻,你以为他不知道我们家的底细?他们的本领大得很,说不定早已经知道妈妈是这样的人,我们是这样的家庭,他在瞒着你。”

我的手也跟着变凉了。

“妈妈不会害你。”妈妈倾过身,抱住我,“妈妈只有你了,妈妈走后,你如果被人欺负怎么办?”

“我,我——”

“我不希望你面对我当年面对的困境与难堪,妈妈不敢想象他父母找你的样子,更不敢相信他抛弃你的样子,更加不敢想你伤心后走向堕落的样子。你跟妈妈很像,你千万不能再走错路。他们,和我们,是不一样的,是完完全全的两个世界。趁你还能出来,出来吧,好不好。”

“妈妈。”我特别难过地闷在妈妈怀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楚珩已经知道我们家的背景,已经知道妈妈的事了吗?

楚珩以后也会结婚吗?他的父母也会这样找上我,用一笔钱打发我?

楚珩会像那个人对妈妈那样,对我吗……

那天回家前,我问妈妈:“妈妈,我爸爸是谁……”

妈妈一怔,低头不语。

我不敢再问,回头走了。

妈妈不会骗我,她是这个世界上最爱我的人,为我,将这样难堪的往事都告诉我。

可是,楚珩也不会骗我啊。

我痛苦了好几天,甚至不敢去问楚珩,害怕妈妈说的那些是真的。妈妈怕我越陷越深,催我跟楚珩说清楚。

我不敢,但到底下定决心,有天晚上,他接了我,骑自行车送我回家,路上和我说着妈妈住疗养院的事情时。

我想到妈妈满脸的眼泪,终于问出口,我问他:“学长,你知道我妈的事吗。”

他的后背一下子就变得僵硬起来。

我明白了,他知道的。

我也冷静下来,我再问他:“你知道多久了。”

“……”他不说话。

“是不是知道很久了……知道我妈被人打上门的事。”妈妈说的是,他们这些高高在上的人,想知道一件事,是十分容易的,“你是不是还知道我也被打的事,知道我没有爸爸,知道我和我妈不敢再住以前的别墅,只敢躲到郊外,你是不是甚至知道谁打了我妈和我。甚至知道我妈,知道我妈陪过……”我咬牙,说不下去了。

我不嫌我妈丢人。

可是因为我,我妈的事,又被多一个人知道。

还是这样的人。

甚至也因为我,将来可能还要,或者已被楚珩的父母知道。

我特别难过。

我说:“能停一下车吗。”

楚珩慢慢停下车,我跳下车,走到他面前,取下我的书包,说道:“我妈过几天出院,回自己家住,谢谢你这些天的帮忙。”我朝他鞠躬,不敢看他,回头就走。

他立刻追了上来。

我停下脚步,背对他说:“我对不起我妈妈。我妈妈不容易,她不是那样的人,我,也不是那样的人。我知道你对我很好,可是从我们认识到现在,我总是在花你的钱。我将来可能要面对你的父母,我没有任何底气。学长,我相信这是爱情,但也许,它并不是正确的爱情。我想,我们可能并不配。我不想成为你的累赘与污点。”

他急急要说话,刚发出一个音节,我又道:“就到这里吧。”

我往前走,走了一步,再停下道:“以后别来了,真的别来了。我不会再见你了。你要再来见我,我不知道我会做出什么。”

我想我妈说的是对的。

这样的我,甚至还不如当年的妈妈。我妈可是真的一分钱也没有花那个男人的。我呢?

我哪来的脸成天依赖楚珩?

他果然没有再出现过。

毕竟事关这样一件事,是我的妈妈,又是这样性质的事。

他就是想跟我解释,都无从解释吧,甚至开不了口。

妈妈知道我和楚珩说清楚了,大松一口气,耐心等待出院。我去找了房产中介,先前房子卖不出去,我将价格又降了五十万,只求快些卖出去,存些钱留着妈妈以后看病。

我不打算再买新房子,医生明说过,我妈最多活三四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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