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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照亮了夜(64)

他伸手把我抱紧,不放我走,说:“以后日子还很长,其余的事先不论,先回去治病。”话音中还带有安慰,他怕我害怕吧,还像从前那样。

什么日子还长。

我想了想,点头:“行吧。”

他有些不太相信地看我。

我耸肩:“爱信不信。”他当然还是不信,我只好再道,“刚刚想到我妈,想到你和我以前的事,你又对我说那些。我哭得有些难过,有点犯病了,这会儿真的清醒了。我想回去好好治病。”

他定定看我几眼,说:“先去看阿姨。”他转身要下车,我叫他,“你能不能下去给我拣块石头?就刚刚我们摔跤那块儿的。”

他的脸又是一冷,冷完可能想起我是个抑郁症患者,再度变得平和,耐心问我:“要那个做什么?”

“好看啊,好歹来过了。留作纪念。”我说完,赶紧又道,“我不会跑的,这儿就这么一条路,我就算跑了,你一分钟就能追上我。”

这倒是实话,他点头,开门下车,在车外道:“你等着。”

“嗯。”我又拿起门槽垫那儿的水,问他,“能喝吗?”

他再看我。

以前,我是不会这样问他的,他的地盘,任我胡闹。

他扶着车门,说道:“我的,都是你的。”

他用力把门甩上,回身往江边走去。

我跪到车窗后,看他走远,去给我捡石头。

看了很久,他已经弯腰开始找石头。

我坐回来,从口袋中拿出药包,打开纸包看了看,找出一颗来。我拧开那瓶水,喝了几口,再将药放在瓶盖中,再用手碾碎。再拧上瓶盖,来回晃很久,拧开看,什么也看不到。

我把药包好,再塞回口袋。

恢复懒散坐姿,抱着瓶水,望着抱着几块石头往我走来的他。

老天爷啊,最后让我任性几十分钟。

就这几十分钟,或者,最多一小时吧。

完事,我一定走得更远,哪怕是金哥,也会断掉联系。

谁也不会找到我。

他则离我更近,他真的找了很多石头,都抱在怀里。穿西装打领带,再抱着几块蠢石头,他怎么还是这么笨?

过了十年,还是得不到教训,还是会相信我的话。

第45章 四十五

墓地是很近的。

他将那几块石头抱到车上,并未放到后备箱,特地打开车门,全部排在车座。先前我说我得抑郁症,他没信,我与他有问有答,还说得他回不了嘴,我也丝毫没有病人该有的样子,尽管他看到我偷偷吃药了。

但站在他的角度,他这么多年还记着我,还喜欢我,甚至来找我,终于找到我,想必宁愿相信我并没有病。我活蹦乱跳、口齿伶俐,像一只不小也不老的笨狐狸,没有老虎借,也朝他那样威风,他没准心里还偷偷松了口气,反而也要愈发严肃对我。

我有些心酸,真可怜,是多怕我生病。

可我到底发了会儿疯,他也骗不了自己。

确认我的确得了“抑郁症”后,他的态度截然转变。也不是截然,他以前就是这样对我的。

我没再坐回副驾,我说我身体不舒服,他再不多说一句,只是自己系上安全带,沉默倒车。

长江流过这座城市东郊,江水邻有一座小镇。

这座小镇就是我与妈妈的老家所在,小镇风水很好,市内有一个墓园建在这个镇边。是个商业性墓园,价钱比公益墓园贵太多。

但在当时,我最不缺的也就是钱。

他倒车后,拐弯,离开江边,往西开。开到第一个十字路口,再右拐,开到底,也就是那个小镇入口。边上,也是高速公路的入口。小镇富庶,地理位置也好,即便深夜,来来往往很多车辆,以卡车之类最多,运的都是货物。

开到底,有红绿灯。

我手上摸着光滑石头,他停车,等红灯。我斜对他而坐,顺着他的视线往外看过去。是高速入口,如果回上海,也是从这里上高速,一路向东。

他确认我有病后,什么也不再问,这路开来,车内特别静谧。

我觉得,他似乎,有些紧张,有些怕。

他那样的人,竟然只会说带我回上海。上海是他的家,也是他最信任的地方,所以本能地,他立刻只想带我走,回他最信任的地方,给我治病。

他一直不说话,到底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把自己想得这样紧张?

他就连背影与侧影,都有些过于僵直。

也是啊,抑郁症其实蛮吓人的。如今这个社会压力多大,多少人因为抑郁症自杀。

我看不得他这样,摸了摸石头,跟他搭话:“对了,你今天几点到的啊,你吃饭了吗?”

问了个我觉得蛮日常的问题,他理都没理我。

我撇嘴,我都生病了,还不来哄我。

“我饿了。”我再道。

他动了,松开方向盘,拿出一盒巧克力,头没回,递给我:“吃点。等等回家给你煮面吃。”

“……”他的话好有诱惑力,我也想回家,我也想吃面。

我没接口,只是接过他的巧克力,没忘说一句:“我真的好讨厌吃巧克力,你怎么还是喜欢吃这东西?”边说,边揭开巧克力盒子,就是他以前给我送的那种,同样也是他自己喜欢吃的那种巧克力。我扔了颗到嘴里,继续嫌弃,“真的很难吃啊!”

我一边瞄他,果然他有些不客气地侧身瞄我一眼。

嘿嘿嘿,几句话而已,又被我给气着了吧。

其实十年不见,他现在这副凶巴巴的样子,也很可爱啊。

绿灯亮了,他没再看我,继续开车。

我趴到前面,指挥他:“就是这里,这里,往前开……”我趴过去时,他的后背又立刻紧了起来,我故意又把半边脸靠到他的肩膀上,肩膀也紧了,哈哈哈。我心里乐,手往前指,“左拐,大拐,再往前开,亮着的那儿,看到了吗?好多树那里。”

他的肩膀渐渐变松了,我蹭了蹭。

他握着方向盘的手却又紧了。

太可爱了吧。

时间不多了,我也没什么好再克制的,就是想蹭他。我没再缩回去,眼睛亮亮地看着前路,到门口后,我立即道:“到了到了,就是这儿。”

不能再蹭了,我心里很难过。

脸上很平淡,我缩回去,高兴道:“好了,我下车了,看我妈去!”

他的肩膀再是一紧,我已经打开车门,我回头催他:“你快点——”他也在回头看我,那样的眼神……怎么形容呢。

他的肩膀有些耷落,脸色也并未好上半分。

他不知我会回头,这样的表情毫无掩饰,我看了个正着。被我看到后,他立刻换了脸色,我也早已收回脑袋,跳下车。

他也下了车。

我装作什么也没发生,我们俩并肩往里走,守园的问了声,放我们进去。

一进去便是个圆形的放生池,池中是佛祖像。

我踩上放生池的边沿,他立即道:“你下来走路。”

我这次很听话,跳下来,跳到他面前。他脸色大变,伸手要扶我。我躲过去:“我是抑郁症,又不是其他病,你至于吗。”

“……”

我回头瞟他:“你开始不是挺凶的么,还捆我,威胁我。知道我生病就这样,啧啧,两张脸哦。”

“我不是——”

“你不是什么!”

“没什么,走吧。”他无奈,朝前指引。

还是这样好。

当时买墓地、看墓地时,阴阳先生说这儿风水是如何如何好,我没怎么听得进去。人接近半废,全靠金哥扶着我,也靠金哥与人沟通。

倒是这几年,我慢慢发现,风水是真的好。

其实我胆子很小,上小学五年级的时候,还不敢一个人睡觉。说句不怕笑话的,我妈出事前,我睡觉还要把家中所有灯都开着,哪怕那会儿住的是那样豪奢的别墅。出事后,就没这些穷讲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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