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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父请自重(14)

作者: 恪非 阅读记录

自打自家主子遇上了这怂龙,整个人有大半的时间都处在炸毛的状态。

说他生气吧,可他又对怂龙迟迟不动手,说他开心吧,可他又咬着牙帮子死紧。

这就奇了怪了。

陆知弥被朱深衣气的差点儿背过气儿去,一个凝眸见那怂龙眼泪包包的左瞅瞅右瞅瞅,仔细瞧瞧还瞧出了些委屈巴巴……

委屈?

陆知弥才觉得自己委屈。

他一个雄风四震的八尺男儿,竟被一个弱鸡当成一个太监?!

朱深衣也觉得自己的话说的颇为不妥,这男人的脸面哪是说打就能打的?如今倒是好了,自己的衣领子握在那钢铁般的巨掌里,她生怕那人一摇,一摇再一摇,自己的金丝宝甲便露了出来,再一扯,自己女儿身一暴露,就一刀抹了送进黄泉,她怎么不怕?

虚。可什么都不做,他陆知弥何时如此窝囊?

柳宿正在感慨自家的主子越来越懂得收敛脾气了,便见明黄色的一坨从轿奁里飞了出来。

朱深衣撅着屁股,脸蹭到青石板上被那人从轿内扔出来,那人的声音还冷嗖嗖的:“柳宿,我们走。”

刚还说自家的主子脾气好呢,这不,这看不懂人脸色的小怂龙又在老虎屁股上拔毛了是不?

当下就得了令。

浓厚的灰尘被马匹从地上激了一层又一层,不过须臾,扑在地上的朱深衣,一身明黄的衣服就变成了屎色。

待从地上爬起时,除了一双眼睛还看得出本色,整个人如同从泥潭里爬起来一样。

闹市上人来人往,有看客瞧见了这人落魄的样子,指给身边的人看了笑笑便走了。

行人攘攘,朱深衣从地上爬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风尘一迷,眼睛干涩涩的痛,忙扯了袖子去抹眼睛,便听见一声清澈的男声:

“衣衫都脏成这般了,还拿来擦眼睛作甚?”

绣了青竹的帕子被一只骨节的手握着。

厚重的灰尘黏在长长的睫毛上,一眨眼便是一阵痛,眼前的人哪能看的清?模模糊糊瞧见一声白衣立在那,在这灰尘扑扑的尘世不染纤尘。

朱深衣伸出脏兮兮的手将那帕子接了,道了声谢,便赶忙的将眼睛擦了。再睁眼时,那白衣男子却在人群中渐渐隐去。

被帕子擦过的眼留有一股清香,不同于任何沉腻的花香,那香欲闻没有,只在你不经意时闻见。

深衣不知自己是怎么了,像着了魔,挤开眼前层层人群,惦着脚去寻觅那白衣男子,又跟在他的身后。

七弯八拐,那男子终是在胭粉气浓重的雕梁画栋中停了步子,转身敲门。

门里出现一个艳丽的女子,见那男子来了很是开心的迎了进去。

朱深衣站在一旁的石青狮子旁捕捉到了那男人一晃而过的脸。

她握住旁边石狮子的脚,生怕自己就随着他去了。

那男子,恍如谪仙。

若说陆知弥美,可美的太具有攻击性,像出鞘的寒刀,沉而又锋,眼耳鼻口处处完美,反倒失了真。

可那人虽五官不甚出众,但静则若画,动则若诗,一撇一笑润物细无声,又不失气节风骨,令人望之叹之却不敢窥探。

朱深衣踟蹰了好一会儿,才将捏着石狮子的手握住自己的衣摆上了前去。

青石台阶不高不矮,上面被磨出了光,恰一踏上去有点儿滑脚,站在门外朝里窥去,只见朦朦胧胧扎紫嫣红一片,晃过眼快要迷住了神。

待稳了稳心神,深衣才抬起手敲了敲。

上好的实心红木发出低沉的剥啄声,不一会儿里面出来女人嬉笑的说话声和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身上的衣服脏的像只花猫一样,朱深衣皱眉,提着衣摆还未抖干净,门便开了。

“我瞧瞧哪有这么着急都上门的客人,如今天还未黑呢!”

女音娇滴滴的,柔荑握着门把手,腰肢懒懒靠在其上。

上下打量了一番外面的客人,衣衫脏乱,亦无亮马和仆人,当下妩媚的笑都减了三分,扭头和后面的姐妹说道:“以为再不济是个公子大人,哪知竟是那身无分文的叫花。”

话落,便要将这一心往里窥的朱深衣关在外面。

门后的嬉笑声更甚:“莫不是以为咋们万花楼是个救赎穷人的地儿了?可不知咋们这儿是吃人不吐骨头皮,他也敢来这?”

这吃字说的尤为暧昧,身旁的姐妹睡没开过荤,谁不知这话的意思,捧着绢儿捂着嘴一双双潋滟的眼朝深衣望去。

忽的,清澈的男声在莺莺燕燕中划开水波:“若真是花子,给他膳食便罢了,如今兵连祸结,乱象横生,讨个生活也委实不易…….”

话还没完呢,就有妖艳的女子伏在那男人肩头:“哟!差点儿忘了,苏郎也是个布衣菩萨,既然苏郎都发话了,萍儿,便将咋们早儿未吃完的饭菜拿过来吧。”

见屋内稍稍静了,深衣才握住门帷,在调笑女子的鄙夷中开了声儿:“先生多虑了,孤…….我只是来还你先前的帕子。”

朱红的门被她支了一条缝儿,苏良洲坐在摇椅上恰好能看见那人白皙柔和的侧脸,微微打量,又见他衣衫灰尘扑扑,却难耐精致考量,以为又是什么朝中请他入仕的阿猫阿狗,当下的眼角的笑意便凉了几分:“一个帕子罢了,没什么要紧的,公子无需在意。”

朱深衣即使再也迟钝,也从那人微微皱着的眉知了自己却是唐突扰了他的性,白帕子捏在手里在众目睽睽中便变得烫手起来。

她轻轻扬起一个微笑,道:“如此便打扰先生了。”

告的便是作别。

苏良洲坐在摇椅上,眯了眼望着那瘦削的身影从朱门中隐去,“慢走不送。”

“吱”的一声,才踏过门槛,身后的人便迫不及待的将门关了,仿佛他是个什么晦气物似的。

深衣垂着脑袋,捏着帕子回头看了看,苦笑道:“看莫不是被嫌弃了?”

“知道嫌弃了,可还不回去?”

熟悉而冷淡的调子在空寂的街道响起,莫名的战栗从深衣的后背爬起,她以为这人早就走了,哪知他就守在这儿?!

枣红的高头大马上坐着一个逆光的男子,看到眼前这人这般狼狈,心头火更甚,他难得生气一回这人看不懂么?

按着他以往的性子早就将他杀了无数回了。

可待他思来想后又觉得将这小兔崽子丢在这大街上不是个事,七七八八给自己找了个为国忧虑的理儿掉头找他。

可他倒好。

不怕不慌。

压根没将他放在心上。

转头就往花楼走,陆知弥气急了反倒笑了:“怎么?那里面不好耍?出来怎生一副要死要活的劲儿?”

朱深衣自是知这人气急,说的这些个话也火气味甚重,可偏生累得紧,不愿再和他慢慢斗下去。

手也没有多少力气,绣了青竹的帕子被风轻轻一吹便贴着地皮刮到了别处。

她觉得好累,外面的世界还不如密牢的好,离了这虚假的身份,她什么也不是,陆知弥这个人虽是时时刻刻想要她死,可等他还没登基之前最不想让她死的人便是他了。

强烈的夕阳光线握住薄浅的灰尘洒在浩浩荡荡的街上,眼睛酸酸涩涩,想必也是因此吧?

她顺着阳光,仰头看向那英俊的男子,道:“都督,我累了。”

陆知弥原本是想笑的,你是个什么东西?本都督找了你半晌也未说一个累字,合着你玩着玩着就累了?

可那人肩膀颓的厉害,不似往日那样怂头耸肩,陆知弥觉得今日她身上那条紧绷着的线断了,仰着头看他,眼里好像有星辰大海,又好像什么也没有。

他的心微微一动,将讽刺的话咽了下去,捏着缰绳别开头别扭道:“累了还不上来。”

小人拖着沉重的步子,一双小而薄的手递到陆知弥粗糙的大掌里,突然其来的温热柔感让他微微一震,随即一个抬手将他提到自己胸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