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三(100)
伊以用眼神问然后呢。
“奈奈子追去了车站，一个小时后给我发了条短信，说爷爷，我还不能舍得他。就这样，她跟去了中国。”
伊以很长一段时间没说话，碗里的米饭早就冷掉了，最后她低低地说，“妈妈。”
那个时候，你们是怎样隔着人群对望呢，以我后来了解的那些，他对你的态度可不算积极啊，妈妈是怎么说服他让他答应带着你的呢？或许两个人都是一时冲动，头脑发热，人家冷静下来就不理你了，而你却在苦巴巴地学中文来讨人家开心。不过——
虽然最终你还是没能和喜欢的人在一起，虽然我是你和不喜欢的人生下来的孩子，但是在那一瞬之间，就有奔去车站的勇气和决心，妈妈果然，比我好太多。
吃过饭伊以就回房休息了，她最近总是容易感到疲惫，却不是春天将近的缘故。早上起来的时候会一个人在洗手间吐得很厉害，怕被爷爷发现只好把水龙头拧开用哗啦啦的水声盖过去，嘴里没有味道的时候就会嚼一粒梅干，常常躺在榻榻米上望着天花板想以后该怎么办。
不能告诉爷爷，悄悄地自己打掉么？可是却好怕疼，万一死掉了怎么办？那个小生命在肚子里一天天地长大，带给身体的巨大反应已经不能被忽视，一开始怕得要命，晚上睡觉的时候一个人在被子里捂着嘴哭，生怕声音漏出来。闭上眼睛看到一个又一个的词条在自己的眼前飘来飘去，未婚先孕，私生子，不检点，活该。她被吓得不敢睡觉，整宿整宿地睁着眼睛。现在最开始的惊恐时期已经过去了，她貌似找到了和这个小家伙好好相处的办法，竟然在想这个孩子要是生下来的话会不会很像他？
只是一瞬间的闪念，那些旧事苏醒过来，灼烧在皮肤上还带着滚烫的疼，一个孤零的“他”字不断地延伸放大仿佛病毒繁殖，最终的X光片上呈现的是那个人。
病因所在。
不应该想的。
清晨，花子婆婆从院子里出来，看见对面坐在屋檐下发呆的伊以，双手托着腮望着天空，像是在等待阳光饱满。花子婆婆走进凉宫家的院子，隔着一段距离在伊以面前停下，伊以竟然没有被脚步声打扰，一直维持着走神的状态，隔了好久才看到花子婆婆，站起来弯了弯腰，“早上好。”
或许是因为来日本不过一个多月，伊以讲日语还留着初学者的特色，讲得缓慢温和，有点像被设置了程序的机器人。
“早上好。”花子婆婆说，“出去走走么？今天天气很好，伊以的天气哦。”
伊以答应，陪着花子婆婆沿着街道走，花子婆婆年纪虽大精神却很好，一边走一边给伊以介绍街边各家的历史，都是这里的老住民了，子子孙孙有很多可说的事。到了便利店，花子婆婆说要进去买一份报纸，要伊以在外面等她。
“凉宫小姐？”突然有人在身后惊喜又紧张地说。
伊以回头，朝对方弯腰，“早上好。”
古泉野露出受宠若惊的笑，更大幅度地弯腰，“早上好！”
花子婆婆这时从便利店出来，看见了古泉就板起脸，“我说，野，我院子里的花，是你砸坏的吧？太混蛋了你，一盆都没有给我留下，那么好看的花，熬过了整个冬天却没有熬过你这个魔王。”
古泉野尴尬地看了看伊以，对花子婆婆解释，“不是的，我没有做那样的事。一定是大田和熊谷他们做的，下次我把他们揪过来给您赔罪。”
花子婆婆明显不信，扭过头冷哼一声。她带着伊以往家里走，古泉野跟在后面，花子婆婆故意停下，古泉野也停下。
“这个野，因为家里没人教他，总做讨厌的事。”花子婆婆压低声音和伊以说。
“也不总是这样，”背后传来古泉野干巴巴的辩解的声音，“我也是可以做好事的，比如给婆婆读读报纸什么的......”
“用不着你，藜也会念给我听。”花子婆婆回过头冲古泉野说，走了两步却又停住，说，“不过，今天就让你读一次也没关系。”她推开院子前轻掩的矮矮木门，说，“进来吧。”
花子婆婆买的是《读卖新闻》，这是日本发行量最大的报纸，还曾入选过世界吉尼斯记录成为全球发行量最大的报纸。“现在的网络媒体发达，报纸这样的事物，确实比较适合有怀旧情结的老人们。”这一段正儿八经的话从古泉野的嘴里说出来的时候，花子婆婆和伊以都觉得有点好笑，古泉故作正经的样子幼稚得要命。他两手捏着报纸，开始捡各模块的标题念，社会、经济、政治、环境，他每念一则就把目光越过报纸上方去看伊以，伊以转头看着花子婆婆没发现。
古泉野有些失望，最后一则是国外新闻，他念了那个被翻译成片假名的有些难念的人名后就放弃了，伊以突然转过头看着他，从他的手里把报纸抢了过去。
冬天果然没过去，即使在这样的好天气里，仍然感到手脚冰凉。
“凉宫小姐，你还好么？”
对方没回答，仰起头望着天空。
你，结婚了啊。
第47章 哈雷
美国，旧金山灯火通明，橘色的光影流泻变幻，高楼大厦之上如同贴了一层金箔。
一艘私人游轮漂浮在圣弗朗西斯科海湾，外壳上用蓝色的防水涂料写着“Emily”，这艘豪华游轮有一个娇俏的少女名字。一位贵族在甲板上隔着海水朝东边眺望。
“上帝洒下了金子，真是座辉煌的城市。”两鬓已经斑白的老贵族精神矍铄，开口喃喃。
“弗里德。”他的管家走上来，亲切地称呼他的教名，恭敬地立在身后，“斯科特先生让我来通知你，会议马上就开始了。”
弗里德·杰斐逊转过身来，露出嘲讽的笑，“这个斯科特，他急得像只呱呱乱叫的hama，以为这就是自己的机会了么？”老贵族的鼻孔里哼出冷气，轻蔑十足，“总代表？他还配不上。”
管家托马斯没有接话，他的职业要求就是不多言。托马斯跟随弗里德已经二十多年了，知道他的老主人很有些脾气。
“贺礼送去中国了吗？”弗里德·杰斐逊又问。
托马斯点头，“恰好赶上婚礼。”
弗里德没问礼单，他知道老伙计托马斯送出去的东西不会给杰斐逊家族丢人，如果不是因为众家在这个时候发生了意外，弗里德还打算去煦城参加婚礼的。他当然有请柬，这是长汀的派出的诚意和尊重，虽然和这场婚礼的男主角只有过几面之缘，但说实话弗里德喜欢那个英俊的年轻人。
“可惜爱丽丝已经嫁出去了。”参观完林氏总部从煦城回来的时候，弗里德这样对妻子说。
那个年轻人确实不错，他们要是想在中国发财，少了他一定不行。弗里德微微笑着，问托马斯，“Lin今年多大？”
“二十三，未满，生日在八月。”
弗里德在学了四十多年的中文，最喜欢宋史，宋史里有一段讲辛弃疾夜奔敌营活捉叛将，其时金将酣饮，弃疾“即众中缚之以归”，也不过“时年二十三”。
“后生可畏。”老贵族弗里德·杰斐逊说。
“你来晚了。”弗里德带着托马斯走进去的时候，首座上的年轻人抬起眼来说。
托马斯为弗里德拉开椅子，退到一边。会议的其他代表都到齐了，弗里德是最后一位。代表们面色严肃，五官都绷着，西装革履，上衣口袋里露出丝绸手绢的一角。
这是场紧急会议，海外众家的总代表亚历克斯·布坎南已经在中国消失快两个月了，布坎南家族的人一问三不知却紧紧守着总代表人的位置不肯让出，沃尔夫和斯科特两家都很不满，谁都知道他们急着推出自己的代表人。
“众所周知，我们的总代表貌似在跟我们玩失踪游戏，但是这个关头众家没有闲心迁就我们的大孩子。”首座上斯科特家族的代表人故意讽刺地说，在座的与会者虽然一言不发但谁都明白他的真实意图。斯科特也不兜弯子，“因此，斯科特家族认为，为了在座的诸位的利益，为了众家在中国的生意人不受影响，我们有必要推举出新的总代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