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三(101)
三十几位代表人没人吭声，枪打出头鸟的道理全世界的人民都明白。弗里德的目光扫过整间会议室，有些轻蔑地笑了，他转向首座的年轻人，“可是中国的生意，向来都是Sheng在负责，他曾是半个中国人，没人比他更了解往昔的故乡。别的人手生，杰斐逊家族可不放心把生意交给一个新手。”
“杰斐逊先生，”对面的一位代表说话了，弗里德知道他，一个意大利裔美国人，看着像只贼溜溜的耗子，真不知道那家族怎么想的，派出这样一个代表。“耗子”代表继续说，“亚历克斯·布坎南八岁就到美国了，我不认为他对中国就比你我更熟悉。不过因为他在煦城有些亲戚，长汀里的家伙们会卖他个人情，你知道中国人重视这种毫无意义的关系，因此他就显得有手段了些。”他又看了看首座的年轻人，“我认为您不应该那么守旧，时代总是在变的，我们得承认，有些东西不一样了。”
弗里德真讨厌“耗子”代表的议员口吻，老贵族为了自己的身份不受玷污已决定不和他讲话。
“会不会是出了什么意外？”另一位代表人小心翼翼地表达对Sheng的关心。
“那可是亚历克斯·布坎南。”有人说。
问话的代表惭愧地低下头，他确实问了一个蠢问题。
剩下的代表接着发表了些零零碎碎的意见，大多数都是中立派，反正他们知道即使推举新代表美差事也不会落到自己头上，大家只是没把话说破而已。
“既然大家难得聚在一起，不如趁此良夜，选出新的总代表，诸位也好放下心来。”首座的斯科特故意说得文绉绉的，对于自己的上位胸有成竹。
“老兄，你太心急了吧？”末座有人开口，和首座的人一样，年轻英俊，那是沃尔夫家族的代表。他们因为敌对亚历克斯·布坎南结成了盟友，现在结盟的基石消失了，联盟摇摇欲坠。
斯科特不愠不怒，表现得风度翩翩，笑着看向沃尔夫。
沃尔夫语气轻佻，和像个大家长似的斯科特截然不同，“等到春天再说吧。等太阳直射点回到赤道，不偏向任何一边。”
“3月22？”
沃尔夫耸了耸肩，“等不起么？”
“也好，”斯科特微笑，“我喜欢春天，不是复苏，而是新生。”
日本，傍晚时分，一辆蓝色哈雷摩托“嗖嗖嗖”地往前冲，哈雷的主人头上扣了个纯黑的头盔，有盖不住的金发朝后飞扬。哈雷渐渐地把背后有金牛标志的车甩得越来越远，转过一道因山势而凸出来的大弯后彻底没了踪影。
跟丢目标的车主人开始打电话，“没追上。”
“废物！”
“看看日历上的数字，众家只会再等他二十天。日本比中国小多了，如果这次他再从你眼皮底下消失，洛克——”接听电话的人故意保持骇人的漫长沉默，最终他用下达死亡通知的语气说，“那就别回来了。”
洛克挂断了电话，兰博基尼孤零零地行驶在纪州的高速路上，好像天地间只有这堆钢铁还有点热量；群山沉默，植物们减弱了光合作用后变得蔫答答的，满山都是绿色的呼吸声。洛克知道日本这个民族很有些想象力十足的故事，关于自然关于神话，他突然觉得心里有种巨大的岑寂。
难道是因为跟丢了目标？
洛克并没有十足的信心可以把亚历克斯带回家族，那是个人精，只要他想逃，一切科技的定位都可以轻易被躲过，现代追踪设备会统统失效。布坎南家族的大人们培养了这个怪物，志得意满地向众家炫耀他们多年苦心的结果，但是布坎南们遗忘了一件事——一旦怪物不想在笼子里待了，没有人可以把它抓回去。
那辆蓝色哈雷远远超出大人们的lieqiang射程。
伊以把手机搜索栏里的内容一个字一个字地删除，退出后望着手机屏幕发呆，鬼使神差地点进了短信，存留的短信只有一位联系人，大拇指久久悬停在屏幕上没按下去，其余四指托着手机，最后一狠心还是点了进去。
短信框上下错位按日期从后往前排，并没有多少条，最开始的一条是伊以发出去的，时间是长汀二十一年的秋天，她发了两个字，“谢谢。”现在伊以已经想不起那年秋天到底是因为什么事要和他短信道谢，或许就是想找个说话的机会也说不定。对方并没有回复这条短信，伊以也没再问，下一条短信已经是长汀二十二年的春天，“你今天不回来了么？”欲盖弥彰地跟着下下条的“是瑾晨托我问的......”居然连省略号都不知道省掉，留下心虚的铁证。对方一个小时后回了一个“嗯”，又说，“加班。”伊以回过去一个“噢”，照旧带上六个点的小尾巴。很快就滑到了末尾，最后一条，去年的深冬，他深更半夜突然发来一条“你信我，我会做到的。”像个鼓着腮帮子明明不自信反而要拍着胸脯给家长保证会考一百分的小学生。伊以收到这条孩子气十足的短信的时候只想笑，不一会儿收了笑只回过去一个字——
“嗯。”
再无下文。
“早上好，凉宫爷爷。”院子里传来说话声，伊以从窗户看出去，古泉野正提着一袋什么东西站在院子里和凉宫健一说话。
“藜也在里面，请进去吧。”凉宫健一是千茨町对所有孩子都很友好的那一类老年人，包括流氓古泉野。
古泉野说了谢谢，走进客厅。伊以从房间里出来。
“早上好。”
“早上好。”
“经过便利店买了梅干，想起凉宫小姐爱吃就送了些过来。”古泉野弯腰双手把袋子递过来，他最近越来越没有一个流氓该有的样子，用来恐吓路人的棒球棒放在家中卧室的角落生了尘，大田和熊谷都说古泉最近发了疯，该不会也想做个好人去市里某份工作吧，而木村说是因为春天来了。
伊以没有拒绝，微笑着双手接过说谢谢。
“凉宫小姐最近还好么？”古泉手足无措像个突然被叫起来回答问题的小学生，即使在家里的镜子前练习过很多遍实战时候还是犯怂。
“托您的福，一切都好。”伊以说的是《新编日语》上最书面的客套话。
古泉找不到什么话说，这个时候开始后悔学生时代没有认真学习，要是变成口若悬河的人这个时候就不会尴尬了，他找了半天才找到话题，“夏天的时候镇子里会有橘子卖，是从纪北运过来的，到时候......买给凉宫小姐吃。”
伊以笑了一下，目光落在古泉野脸上，古泉和她差不多高，两个人平视，伊以问，“头发这么长不会很难受么？”
古泉嘿嘿笑着，把头发朝后捋了捋。
“那么，我就告辞了。”
“谢谢您今天的好意。”
“不客气。”
古泉走后，伊以冲进卫生间，拧开水龙头剧烈地呕吐起来。她最近的反应越来越大，根本没胃口，可是为了爷爷凉宫健一不多想每一餐还是会强迫自己吃，虽然没多久就吐出来了。终于有一天凉宫健一发现不对劲，问，“藜也最近脸色不太好啊，是生病了么？”伊以只得以春天来了觉得有点疲惫搪塞过去。
吐完后漱了口，伊以面对着镜子把身上的宽松毛衣绷紧，观察着镜子里面的那个人，再侧过身去，看毛衣的起伏曲线，还好，不是怎么看得出。可是时间一久总会露形，想到这里拉着毛衣的两只手一松。
她从卫生间出来，用手背擦着脸上的水来到客厅，发现院子里的古泉野并没有走，他停在那里，回过头朝她看，阳光落在他染得并不均匀的半黑半黄的头发上，而他的眼神，不再是先前在屋子里的局促或者尴尬，静静地看过来，可以穿透一切，微微皱着眉的样子像是看见了什么令人不忍的事情。
伊以的手指攥紧，心里一慌，开始感到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