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珊呆在那儿,以为张社会拂袖而去,以为张社会象上次那样愤怒地质问她。
但是不,张社已不是当年的张社,他有他的自信与胸襟,还有杨杨没有的一往
情深。只不过一往情深这四个字只能用在没得到对方时,得到了,不知是不是第二
个杨杨。
杨杨的不忠令启珊怀疑天下所有男人,其实不只是男人,所有人,自从忠孝仁
义被批为封建以来,都不再可信了。
如果对妻子或对丈夫不忠都被原谅,还有什么禁忌呢?社会允许我们背弃我们
最亲密的人,给予自由的同时,我们不再拥有所谓的天长地久了,也不再有无怨无
悔的痴情与惊天动地的爱情。
只留下一份合同,上写:合则聚,不合则去。
那样高贵与冷淡的现代世情中,张社的安慰让启珊有流泪的冲动,如果不是她
已经没有眼泪的话,她一定会流泪的。
张社说:“启珊。”
启珊回过头:“我没事,我去睡了。”那样性感沙哑的声音,那孤独无助的语
调,启珊不知道她这样说话,对男人来说简直是一种勾引。
张社不语,这个他爱的女人,笨女人。
那个坚强的宋启珊,在丈夫同她离婚后仍能谈笑的宋启珊,终于沉默了。
杨杨死亡之初,她还能强挤出个笑容,直到那一天,曲玲来找她,笑容终于自
她脸上消失。
那一天,同每一天一样,启珊仍上班,下班回到家,埋头上到四楼,快到家
了,启珊低头掏钳匙,忽然觉得有人影一闪,她一抬头,人影已到面前,启珊本能
地要后退一步,但人家已冲到她面前,只听一声娇喝,耳畔一声巨响,启珊挨了结
结实实一记耳光,在乱冒的金星中,启珊看到一个篷着头的瘦高年轻女子,冲她尖
叫:“你杀了他!你杀了他!”
启珊认得她,虽然她同她从未见面,她依然认得她,她就是曲玲。启珊也完全
明白曲玲嘴里被她杀掉的‘他’指的是谁,一时间,启珊心灰意冷,无法反抗,她呆
站在那儿,只差没把右脸也送上去请人打。
曲玲还要扑上去打,忽然被一只有力的手拉开,曲玲个子高大,发疯用力时,
一般男人很难制服她,此时被人家一只手拎住,竟不能挣开,她不禁有点惊怕,只
听那男人问:“启珊,怎么回事?”
启珊这才清醒过来,一只手摸上自己的脸,麻苏苏的,象摸一片橡皮般,但
是,这一切不能激起启珊的斗志,她觉得这一巴掌打碎了她蒙上眼强用挤出的笑脸
装扮起来的天下太平,有人指着她的鼻子,说出了她一直深埋心底的痛,她,是一
个凶手,她杀了人,她杀了她最爱的人。启珊嘴唇颤抖,半晌才说一声:“我没
事,让她走吧。”
那男人回过头看曲玲,他用一种奇怪的方式扭着曲玲的手臂,让曲玲的挣扎十
分无力,但曲玲一直在挣扎,直到看见他看过来的眼神,那是一种冷冷的,带着野
兽般危险气息的眼神,曲玲呆呆地回望他,他细细打量曲玲,那眼神让曲玲惊惶,
然后,他说:“别再来搔扰宋女士,否则,你一定会后悔。”他说得很慢,同时曲玲
可以感觉到手臂随着他慢慢吐出的每个字的每一下剧痛,她几乎以为自己的手臂快
要断掉了,她只希望快一点离开。
曲玲几乎是逃跑的。
那个救启珊的男人回过头来看启珊,却变得温和宽厚起来:“没事吧?小事
情,是不是?”
启珊没有哭,她疲倦地,慢慢地说:“梓行,我的灵魂,已经流尽最后一滴血
了。”
对,那个救了启珊的男人,不是张社,而是梓行。
梓行此时听了启珊的这句话,竟笑了:“那你多幸运,而我,可以确实,在未
来的日子里还要不断地受伤流血,直到死亡来临。启珊,人生的痛苦是没有止境
的,你把现在的情况估计得太坏,又把未来估计得太好。”
启珊打开门,请梓行进屋,一边叹气:“你这是安慰我吗?我听了感觉好多了。”
梓行笑了,至少启珊现在还懂得讽刺与自嘲。
启珊打开窗子通气,望着窗外,她问:“人生总是痛苦多欢乐少,为什么人们
总是贪恋活着的每一分钟呢?”
梓行道:“同死亡相比,活着只是一瞬间,所以不用着急结束生命,生命自会
结束。”
启珊没有反应,半晌才回过头,看见梓行倒象是吓了一跳的样子,然后才想起
来刚刚发生过什么事,启珊的心口又一阵刺痛,她的恍惚不过是为了忘记自己做过
什么,发生了什么,人家又说了什么,若一定要神志清醒过来,那种痛,会令她双
手颤抖,额头冒汗。
要是一直恍惚下去,会怎么样?
大家都知道,那就是疯了。
启珊并起四个手指,揉搓额角,她对自己说:“天哪,我不要疯!我不要疯,
我宁可忍痛,我可以忍受的,我能忍受。人的命很贱,都如狗尾草般强韧,不!我
不是一朵牡丹,也不是水莲花,我不会疯掉的,我只是会在无数个夜里辗转反侧,
在无数个夜里痛不欲生,然后,所有的一切,会渐渐地淡去,象桌布上的旧茶渍,
只留个影子,证明我曾经受伤,那样血淋淋的伤口,最终也是会痊愈的。”
梓行本来有事,看启珊这种情形,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才好。启珊倒抬起头
来,微笑:“有事吗?”
梓行问:“黄萱好吗?”
启珊道:“很好。”
梓行笑笑:“过来办点事,在路上看到她。”梓行要告辞,启珊看着,欲言又止。
梓行见启珊有话说,也不出声,只静静等着。
启珊两手握在一起,半晌才道:“梓行,能帮我查一件事吗?”
梓行点点头:“什么事?”
启珊道:“我想知道某月某日午夜时到黎明,张社在哪里。”
梓行点点头:“是杨杨死的时侯,张社是否在现场。”
启珊声音低微:“不要让别人知道。”
梓行道:“我明白。”
启珊问:“对了,你找我,有什么事?”
梓行摆摆手:“没事,看看老朋友。不打扰了,再见。”
启珊送他出门。
启珊心里不安,应该这样对待朋友吗?不应该。启珊为什么要查张社?因为那
天张社同凌云飞对话她都听到了,让她起疑的是张社为什么说九点二十?警察说是
九点半左右,为什么张社说的是确切的时间?
女人如果没有一份朝九晚五的工作,失了恋守了寡,便只得碧海青天夜夜心
了,幸而启珊有一份甚至两份工作要做,如果想偷懒,当然可以日日以泪洗面,就
此沉沦下去,如果还想好好活下去,那就必须打起精神,应对琐事,一个人的精神
是有限的,放在工作上,就不会放在悲秋上,于是启珊还没有死。
每天看见案头堆起来的公文就是一喜,那么忙,想必不用担心如何杀死时间,
如果不能杀死时间,那多出来的时间,说不定会把启珊杀死。
累到回家倒头就睡,于是又过了一日,看到第二天的太阳,可以说:“感谢
主,又活过了一天。”终有一日,会忘记自己为了什么这样拼命工作,说不定以为
自己天生工作狂。
还是活下去了,虽然过得很艰辛,每一天身心俱疲,还是活了下来。
启珊是个勇敢的女人。
每天早上,启珊手里拿着一杯咖啡,望着窗外,嘴里喃喃地:“又是新的一天
了。”想到杨杨从楼顶跳了下去,启珊有时忍不住说:“杨杨,我也想跟你去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