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曾见月明(26)

作者: 流浪思河 阅读记录

“嗯,等你再好些,我带你去秦州街上。”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眼眶微红有些哽咽。

“嗯!咳。”她安静的倚在窗边,时间就这样渐渐流逝,她的心事越来越多,有时候我也琢磨不透。

“哥哥,记得第一次见蒙月的样子么?咳…”

“记得,十岁那年她做了你的药女。”

“咳…不是这次,是更早的时候。”说着她手抚着胸口。

“我不记得了。”岑誉猝不及防微小的慌乱。

岑澜对我招了招手,让我坐在床边,于是我和岑誉成了面对面的状态,他看着我,眼神深处闪过一丝痛苦和懊悔。

“咳咳,我记得那是七年前的秦州商会,父亲带哥哥去参加晚宴,哥哥回来给我煎药时就一直喋喋不休,他说蒙家的女儿真是天真可爱,被所有人簇拥着,连他也忍不住想要靠近这样的美好。”她顿了顿,“哥哥是这样说的吧?哥哥忘记了吗?咳…呵呵…哥哥那时还说要娶蒙月呢。”

我心里咯噔一声。

岑誉不着痕迹的脸红,对着岑澜说道,“不过是些陈年旧事罢了,你可记得那时我还让你好好调理身子?”

七年前,那时秦州盐市以父亲为首,整个蒙家不仅是荣华富贵,身份也比官家人还要尊贵几分,那时的我更是众星捧月,不过对岑誉却全然没印象。

“蒙月。”她出声打断了我的思绪。

“嗯?”

“你…嫁给哥哥好吗?和靳姐姐一起,我走之后,就当是替我照顾哥哥,永永远远安心做他的妾,不然…我是不会安心的。”岑澜说出这句话时,眼中带着漠离的神色。

那一刻,我突然明白她是知道的,知道我对岑誉虚伪的感情,她斩断了我的出路,她要我一辈子给岑誉做妾,不能打靳珺荷的主意,更不能妄动心思。

这是她对我的惩罚。

我僵直了身体,克制住慌乱,“我出身奴籍,这等身份是做不了岑誉的侍妾的。”

她咳了几声,对着岑誉再次开口道,“哥哥,我已经请求过父亲母亲了,虽然消除奴籍有些难处,但父亲还是同意了…咳…在我离去之前,我是一定要看蒙月嫁给你的!”

她坚定的不允人拒绝,岑誉看了我一眼,眼中的担忧更甚,他果断说出口,“我答应你,澜。”

于是所有的目光都落在了我的身上,岑澜皮肤苍白的可以看见血管,每一次咳嗽都要紧紧捂住胸口,“蒙月…答应我。”

“我…”

“蒙月,你有什么犹豫的?”岑誉低吼出声提醒我。

我被吓的一愣,强制冷静,“澜,等你身体再好些好吗?”

“你快答应我!”她抓住我的手大口的深深喘/息。

“我…对不…”我的声音瞬间消散在岑誉的惊呼里。

没等到我说完这句话,岑澜突然没了力气,垂倒在床上。

我感激岑澜让我消除了对她的恨,可这并不代表整个岑家,每一次看见岑家喜乐融融的样子,我就无法忘记断头台上我的父亲母亲,让我屈身做岑誉的妾,安分的看着靳珺荷和他的举案齐眉?我做不到。

“岑澜!”岑誉一声高喝,岑澜已经晕死过去,他顾不得其他,对我焦急吼道,“快去请大夫。”

“愣着干嘛!快去请大夫。”

“哦!好。”我立马飞奔了出去。

忙了一整夜,岑澜的病情才算稳定了下来。

岑誉颓废的坐在院外的台阶上抱着脑袋,我走了过去,坐在他的旁边,他听见响动略微抬起了头,他脸色十分疲惫,乌青的下眼睑,嘴唇也干的起皮,下巴突起的青茬更是消颓。

“岑誉…”

他一把抱住我,下巴青茬硌我脖子刺疼,我想要推开他,他却抱我更紧央求道,“别动…”

说着我竟然感觉到脖颈处有微微润湿,他哭了么?

“那一刻,我真的害怕岑澜醒不来…”

我顺从的听着,那句我不会嫁给你的话,堵在胸口怎么说也说不出来。

岑澜昏睡了三天三夜,再次醒来的时候是傍晚,她睁开眼四处摸索,我拉住她枯瘦的手。

“月,到春天了?院子里的梨花树开了罢?真是漂亮啊?玄延呢?他下学回来了吗?”她一连几个发问,我如鲠在喉,伸手在她面前晃了又晃,才知道她失明了。

我按下她激动的身子,心里泛酸心疼,“是春天了,梨花树开了呢,玄延还有一个时辰才下学。你再睡会儿,睡醒了他就回来了。”

“嗯好…好。”她模模糊糊的又睡着了,惨白脸上挂着些许满足。

我心里很不是滋味,她绝口不提玄延离别时候的残忍,还念着他心口不一的好。在我心中如暖阳的岑澜,何时变得如此卑微低下。

后半夜她又自己坐起身来,在黑夜中急急唤我,“蒙月…蒙月…你在哪儿?”

我从小榻起身,匆忙点了一盏灯,将她扶住,她的手又瘦又小,没有一丝的温度,“澜,你要小解么?我扶你。”

她打开我的手,紧抱着双膝身体开始颤抖哭泣,“蒙月,你没有答应我对不对!你不会嫁给哥哥对不对?!”

“澜,等你身体好些好吗?”我掰开她的身子,将她拉回被窝。

“蒙月,你当真对我没有一点真心?”她的眼睛没有定点,却还是轻易的捕捉到了我,那双眸深处的挣扎、期待和痛苦刺痛我的心脏。

“有!我对你一直是真心的!”我迫不及待开口。

“那么对哥哥呢?对岑家呢?”她继续不停的苦苦追问,“岑家呢?嗯?”

我垂下头,她明明早已经看透了我,却还是要我说出口。

“蒙月!我这一辈子就这么自私一回,就算你不是真的喜欢哥哥,能否看在我的面子上,安分的呆在岑府?”她乞求似的用力摇着我的手,指尖泛起青白。

我做不到!这几个字似乎马上就要脱口而出,我做不到忘记父亲母亲的面容,我忘不掉那个我连人形都没有的孩子,更也忘不掉忘记我满身的疤痕,和烙刻在我心口的奴字!

我迟迟没有回答,她一瞬间松开我,手疯狂的打着自己的头,懊悔道,“蒙月!你这个白眼狼!我恨啊!我恨,我宁愿从来没有认识过你!”

她累了又疲惫的倒下昏睡不醒,我打来热水,将她满脸的泪水擦了擦,指腹摩擦着她的眼,哀伤道,“澜,你千万不要出事,我…我答应你,我不会动岑誉,但是靳珺荷…我不能放过!”

她额上不停的冒出冷汗,双眉紧紧扭在一起,我怎么擦也擦不完,我松懈了全身,趴在她的床边痛哭,“岑澜,我才是最初的受害者!凭什么要我步步退让?凭什么…”

她梦魇缠身,面目挣扎,只有紊乱的呼吸回答我。

岑澜熬过了二十天,就算沉迷不醒,所有人也是满心欢喜的。岑誉白天都陪在她的身边,绝口不提嫁娶之事。他削瘦了许多,人也没有了光彩,他常常拿那一双担忧的疲惫双眼问我,“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吧?”

“会的。”他问的次数越多,我反而越加不敢肯定。

岑澜也越来越消瘦,脸上的颧骨鼓了出来,面色憔悴蜡黄,整个人干瘪了下去。

又过了几日,她醒了过来,眼神明亮,高兴的说她要吃饭,膳房准备了好些她平时爱吃的东西,所有人都来了,屋子挤都挤不下,但她一点都不介意。我替她布好菜,她大口大口地吃下,全然不见病人的样子。

所有人都以为她会好起来。

岑澜最后一次醒来是半夜,她想要撑着身子坐起来,却发现根本没有力气,她声音微小的听不见,“月,抱我去软榻。”

几夜未眠的我,听到这一句轻飘飘的话立马弹了起来。

那里是一扇对着院内梨花树的窗,以往她经常在这里等玄延回来。

她冷的像一块冰,轻的像一只小猫,入了榻她有些开心,也有了些力气,自己打开了窗,入目欢喜,“蒙月,梨花好漂亮。”

上一篇:长安夜话 下一篇:韶华倾负一指流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