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求道风流(72)

作者: 早凉雨 阅读记录

事后我问阿濂,怎地他的师叔都不说什么“你辜负了你的师父!”或者个些“你愧对你师父!”的话呢?而是说“你非要步你师父的后尘?”

明月朗清风,叙话灯如豆,阿濂将我拥入怀里便跟我说起了他师父的故事。

阿濂说,他的师父曾经也是一位像他现在这么威风的襄州道人,是他一手创立了非天道观,同时也收纳了很多弟子,而然后来呢,师父在江湖里遇到一个让他真心愿意步入红尘的人。

“师娘一定很特别。”我笑眯眯道。

“是的,师娘的江湖名号叫岭上雪,师娘确实特别。”阿濂道。

据说,当年岭上雪师娘呢,也不是一个性格特别温柔的女子,但是她身上有一个闪光点,是寻常女子所不能拥有的,那便是决断。师娘她看似喜欢一切都随缘,但是但凡她不愿意的,她一律不从。师娘不是什么富贵人家的大家闺秀小姐,她平日里都喜欢独居,身无武学,却能纵横牌匾。师娘对任何她不愿意的事情都不会屈服,也从未有过些什么抱怨,看什么都云淡风轻,唯有与阿濂的师父相守这一件事,看得重比泰山。

他们的这份坚贞可贵,确实不是寻常人可比的。

当年阿濂的师父放弃了道士的这个身份,要跟师娘喜结连理,可偏偏阿濂的师叔们极其反对,说这是逆道而行,迟早遭天谴。后来阿濂的师父与他的师弟决绝,走上了这条“风流”之路。

我真心感慨,不愧是有其师比有其徒,我感觉宋祁濂的正经全都是假的。

阿濂说:“师父这是,随遇而安,随缘。所谓道,不是什么天地常规,而是顺其自然。”

我问他:“你的性子随了你师父。”

他笑了笑,说:“我的师叔们也是这么说的。”

“其所谓,求道风流。”

“是了,求道风流。”

和阿濂在襄州凌清山上的这段日子可谓是过得逍遥自在,除却整天给“墨白丸子”们用奇怪的眼神看着,和被称作是“妖女”之外,其余的尽是清风月华、星辰万千、云卷云舒。在山的一个顶角边,乌蓬悠悠,除却了江湖的风霜,俯瞰所入眼的尽是江枫渔火,安然人家。

凌清山,确实是一个灵气聚集的地方。这里没有所谓的魑魅魍魉,不论你是否从江湖风尘仆仆而来的倦客,还是从归墟深渊处爬出来的苦难者,来了这里,总能将那层肃杀戾气给褪去,然后赠予你一份风过无痕的宁静心神。

可以说,这份宁静,是我多年来从未有过的。在凌清山上的这段日子,仿佛就是给我的一份洗礼,给我之前的所有人生经历的一个总结。从被遗弃起,直到记事、被欺凌,还有在毒蛊里日子,逐渐将自己磨炼成为一件利器,成为一个残忍的凶手。而后回到杭州,结识了程喻,助纣为虐,历经了爱情的沧桑。在身心受到巨创之后,心灰意冷地跟着夏渐明回到秦川的茫茫大雪之中,体验何为轻裘白马,纵酒飞剑,快意江湖。在恢复了丝丝笑容之后,在名扬天下之后,深感疲惫,不露声色地隐藏在云海迷雾之中。

我本以为,我这是卸了锋芒,已经将心中对这个世间的不满与怨恨渐渐放下,能够如寻常人家一般,欢欢喜喜地与在意的人一起叙叙话。

可直到,直到误入了秋水山庄的庄生晓梦迷阵,我方才直到,从前的怨恨我从未放下过。在梦境里,也证实了,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真的会把所有欺负过我的人全数杀掉。这样,我的双手就沾满了鲜血,也没资格,站在高岭之处,叹一声世间的薄凉。毕竟,自己才是那个薄凉与疏狂之人。

直到现在,我才明白,从前的我仅仅是强行将自己的怨恨压缩起来,打包放在心底处,不让那些黑暗的魔爪放出来。此刻我才知道,什么才是放下。

我喜欢一个人坐在山的高处,俯瞰灯火渔家。

我动了动耳朵,察觉到身后来人了,脚步很轻,但是却不是漂浮的,听得出是一个练过内功的女子的脚步声。

我没有转过头,因为我知道,我有不说话的理由,但是想说话的人却不会白走一趟。

“云隐?”身后有个女子话说了。

不用看我也知道是那个“嘤嘤”师妹了。

“什么事?”我问她。

对方倒是不客气,开门见山地便道:“听说你在峻仪山上有个道观?世人都把你和掌门师兄并称为两仪双道?”

我回答她:“那是世人说的,要问你找他们问去。”

估计是听我语气不大好,“嘤嘤”师妹马上就和颜悦色了,她说:“没有呢,我只不过是好奇一下。对了,再过三天就是我们非天道观三年一度举行‘论道’的日子了,师叔们差遣我来邀请你一同参加呢。”

我应了声:“嗯。”

“这个师妹看上去倒是人畜无害。”我心想着。

三日后,和光旭日,万里无云。

他们非天道观举行了一个盛大的“论道大会”,据说这个论道大会呢,往年都是邀请四海之内不同道行的修道之人一同论道的,但是咧,由于今年墨白团子们的非天道长给一个妖女给拐跑了,所以他们决定“家丑不外扬”,今年的这个论道大会就不邀请外人了。

论道大会的选取地点也是蛮随性的,嘤嘤小师妹说要挑一个聚以天地灵气的地方,什么时辰呀、方位呀,均要讲究。阿濂“嗯”了一声后,又接了一句“随便”。于是这论道大会就很随便地被举行在了中央广场之中。

中央广场恢宏,坐落在这里,风水也极为不错。非天道人自然是要坐在太极阵的阵眼的,而与他对坐的,似乎是某个师弟。我咧,随便找个位置坐下即可,反正我只是个神棍,该不会问到我吧?

论道的仪式比较复杂,我也没心思去听去看,前半段就迷迷糊糊地打瞌睡了。反正,前面的大抵都是众弟子问他的师尊,何为道,如何遵循天道,诸如此类的问题。其中还有一个比较辛辣的,那个弟子很激昂愤慨地问坐在正中央的蓝袍道人:“师父,弟子有一问,师父既要我们遵循道法自然,为何您又要堕入凡尘呢?”

听了这个问题,打瞌睡的我也不由惊醒了。

只见那个坐在阵眼的蓝袍非天道人还是从容不迫地端坐着,似乎没有受到这个刺激的问题出现了一丝一毫的影响。

而与他相对而坐的青袍道人却悠哉悠哉地回答了这个问题,他笑了笑道:“这位小道友,你的问题就由我来回答吧。各人都有个人的道,道法无边,有的人走的是天道,有的人走的也是人道。天道不是人人都能走,人道也不易。自己的道都还没走好,去管别人走什么道呢?”

啧啧,听了这个“大青团”师弟说完的这番话,若不是怕引人注意,我都想“啪啪啪”地鼓起掌来了,那个提问的“墨白丸子”将后来的话生生噎回去,窘迫地站在原地,一时不知道怎么样才好。我托腮看着这位窘迫的“墨白丸子”,只见他的目光不停转移,最后竟然落在了我身上。

“哟嗬,不得了。”我转念一想,赶紧端坐起来。好歹我也是个云隐道观的观主,即便是个神棍,也不能丢了我们峻仪山的脸。

“墨白丸子”理直气壮地朗声说道:“我要提问这位段姑娘,何为道,受人钱财替人消灾的就是道么?”语罢,“墨白丸子”还挑了挑眉,整得我好像很好欺负一样。

于是本“道人”拂了拂白色的袖子,从容不迫地站起来道:“我来回答一下这位道友的话。大道我不敢言,小道倒是有点见解。道是什么?道是邻家老母亲丢了一只鸡,你替她找回来。道是富家公子欺凌民女,你替她出头……”

我的话还没有讲完呢,就引来了哄堂大笑。

那位“墨白丸子”头头是道地评论着:“啧,段姑娘对道恐怕太浅尝辄止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