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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3]时装故事合集(6)

她努力咽下那被咬得稀烂的一小块凉糕,心里苦得几乎要落下泪来:凉糕的确是蜀地名吃,但她自幼便极为不喜。而昨日父亲的嘱咐言犹在耳,与沈家的亲事无论如何不能失败,投其所好是第一位的。况且眼前的年轻郎君,她也是一见便喜欢上的……

纳征一过,亲事便要正式操办起来。沈岱与江涟二人互相满意使沈家夫妇喜出望外,他们怕极了节外生枝,尽快且顺利地操办完独子的亲事几乎是他们余生的全部目标。沈大先生一发话,沈家上上下下都忙碌起来——请期安床不说,还要补上沈岱玩闹落下的聘书。还有成亲当日要用的绫罗绸缎,香烛酒牲,甚至宴席菜色、食材原料,全都要尽快置办妥当。

沈岱本人也被沈大先生从小厨房里拽了出来。意思是要成亲的人,这些事情也不能全交给别人来操心,其余的也就罢了,这新房里的装饰用具须得亲自准备,也算是对新妇的诚意。沈岱原本对制作点心外的事便无可无不可,加之江涟温柔婉约,也颇合他心意,于是领了几个伺候他的小厮,出门置办东西去了。

他领着几个小厮在镇子里转了一圈——能买的东西几乎都叫他家买得差不多了,可空手而归必定免不了斥责——好在各类织料不嫌多,女用的钗环珠玉也该备上,外加新房内装饰用的字画瓶镜,勉勉强强凑齐三箱抬回沈家。沈大先生草草看过一眼没说什么,沈岱暗暗长舒一口气。

然而次日管家带人清点物品数量,却发现沈岱之后买回来的那批东西里少了两匹红丝,一匹红纱,还有些小首饰一类的东西。

沈大先生得知后勃然大怒。主家最忌讳家中下人顺手牵羊起不该起的心思。沈家虽不算世家,对下人也以宽和为主。但如此事端,自然不会姑息,当即下令封门彻查,以免与江家结亲后再闹出更大的乱子。一时沈家人人自危,无论何时皆二人以上同行。然而如此过了数日,不仅罪魁祸首没有找到,反而接二连三又丢了不少,沈岱亲手置办下的东西,竟然已经凭空消失了一多半。

家里人着急上火,沈岱自己却像没事人一样——说老实话,他真不怎么在意那些东西,左右只是买回来交差的,是做帐子还是做被子,是留着用还是赏给下人那就不是他的事了。眼见家里因为一点东西闹得人仰马翻,扰得他下厨心情全无。好不容易才抓到个机会,趁守卫不注意,翻墙跑出来散心。

镇外大多是田地,除了朝廷修的官道外几乎没有路。他踩着田埂乱走,间或走左忽而右转,留下一串深浅不一歪七扭八的脚印。太阳在他的随心所欲里渐渐消磨掉精神,偏西的余晖洒出一片金粉,望川镇离他已经很远了,是种一眼望不到的远。高大树木遮掉仅存的阳光——这是片有点偏僻的树林啊,他想。

树后一座浅浅隆起的土丘,还有一块碑,是墓碑的形制,碑上写着谷心二字,却并非填的金粉,而是朱砂。沈岱心头一跳,蛇一样隐约的刺痛从他后颈冒出慢慢爬到头顶,带来一种虚幻而混沌的不真实感。

朱砂填名,代表墓主有冤有怨。又举目四望仅此孤坟一座,想必另有隐情——他俯下身凑近了去看,却见那墓碑靠树干一面的下部刻着自己的名字。

“谷心之墓沈岱敬立”——他茫然又迟缓地思索,原来自己曾经立过这样一座墓,在这种地方……可,谷心,是谁……?

他踉踉跄跄地后退出树林,重见最后一抹端庄热烈的日光,烧得天边血红,蓦地惊醒逃也似的飞奔回家。当晚就发起高烧胡话不断,郎中束手无策,反倒是那个测吉日的江湖骗子似的道士,一口咬定这是魇着了。不知所谓地作了一通法,沈岱倒真的安稳下来了。

病榻上养过三天,婚期就真的近在眼前了。沈岱装作若无其事地样子跟着自家娘亲做各项准备工作。沈夫人疼儿子远近闻名,眼见儿子长大娶亲,自然心中激动。沈岱打量着母亲神色,露出个带几分讨好的笑,问道:“娘,您知道谷心吗?”

沈夫人一愣,激动也没有了,仿佛不认识自己儿子似的,“什么谷心?”

“哦,没什么。”沈岱摇摇头,连忙岔开话题,捡起箱子里的一卷字,道:“这个好,江姑娘也喜欢,就挂在房里吧。”

“嗯,”沈夫人深深地望了自己儿子一眼,盐泉江家与他们家类似,也是个才兴旺一代的家族。江老爷念过几年私塾,江夫人却没有,唯一的女儿也被熏陶得女子无才便是德,不过认得几个字而已,哪里会喜欢什么书法?她分不清是哪里出了问题,但儿子看上去并无不妥,倒心下稍安,“就随你吧。”

新房布置完后,由好命佬与好命婆负责安床铺床撒果。如是礼节走完,只等成亲之日。

沈家在自家后院摆了酒席,来的多是蜀地有头有脸的人物。年纪摆在那里,成亲的是小辈,便不好张罗着闹房之类的事。三拜之礼过后丫头扶着江涟先行进房,沈岱在外敬酒,敬过一轮后几位随父母同来的年轻人争先恐后将他推进新房,个个喷着酒气,说不要冷落新娘。

新娘坐在床上,不易察觉地微微发着抖。不知为何,她一进这新房便觉得格外寒冷,但又无人可诉,只得强自忍耐。沈岱望着那蒙着盖头的红色身影,脑海中渐渐浮起一张不明出处的温婉容颜——那是他的新娘,他上拜天地下拜父母娶回的女子,他知道。

桌上摆了已经剖好的葫芦,沈岱一步步走过去,忽而又十分欢欣。澄澈酒液渐渐充盈,他掀起盖头,将藤蔓相连的其中半个葫芦交到江涟手中,轻声道:“合卺。”

江涟抖动的幅度越发剧烈,几乎到控制不住的地步,如此反常情况他却视而不见,微笑地在江涟身旁坐下,又道:“来。”

一阵阴冷的气息猛地扩散开来,江涟好似被抽走魂魄一般僵硬地捧起葫芦。后者眉目含笑,仿佛完全没感觉到那阵彻骨的阴寒——他只感觉到熟悉与温暖的气息,于是满足地闭上眼睛,将酒一饮而尽。

而江涟红色的身影上渐渐浮起一个半透明的影子,穿戴皆出自沈岱购入的那批为亲事准备的物资。唯一的区别是原本的鲜红尽成惨白——手腕上的纱制花朵,拖尾的裙摆,再不复原本的喜庆颜色——

是啊。谷心扯出个细微的苦笑,她多年前便死于蜀州,全部的怨气力量都用来让沈岱忘记自己重新开始。哪怕她如今凭沈岱潜意识里的铭记借她人之身与他拜堂合卺,哪怕桌上还摆着沈岱亲手所制她最爱的凉糕,却也只能身穿白裙,望他一袭鲜红喜服了。

5、两情相悦

作者有话要说:

心之所属前传。

望川镇位于蜀地,依山拥田,人杰地灵。

有前朝少府谷氏,因夫人产后体弱,便硬下心来辞官归乡,镇中人称谷员外。谷家本是望川名门,书香传世,谷员外还家后以家财资助镇中怀才不遇之人,一时人人赞誉。

受资助者中有一人姓沈,原在中街摆点心摊子。某日谷员外路过一尝,认定大有可为,便慷慨解囊,助沈生张罗起正经铺子。适逢年下,沈生怀抱幼子亲自登门到谷家拜年,不想谷员外竟亲自来迎,怀里也抱了个玉雪可爱的女娃儿。

沈生把带来的礼品交给下人,解释道,“这孩子皮得很,家中除了我都管不住,只好带上——”他把想钻出去的男孩儿按回怀里,“您瞧,就是皮成这样子,一会儿也老实不了。”

谷员外似乎很欣赏能折腾的男娃儿,颇慈爱地问道:“可取了名字?”

“取了,单名岱。”沈生说。谷家的侍从上了茶点,他颔首道谢,小啜一口清茶,笑问,“员外家的千金,可也取了名?”

“自然,”谷员外说,“我辞官从都中返乡,乐在清净悠闲,结交能人——”他笑望沈生一眼,“且万事任意,好不快活。想来人生在世须得随心称心方能平安喜乐,便给这丫头一个‘心’字——哎?这是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