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元帝一瞬间踉跄了一下,一手撑住龙椅才没让自己直接摔过去,如果宁王举兵围城,那只能算是凶险,但他直接不动声色地支配了御林军,直接在内部将闸刀架在了他的头顶,简单明了地让人无计可施……那他手里有多少人,这大殿之上又有多少已经是他的人,都全然难以揣测。一时间景元帝看谁都像是反贼,每个人的眼神都像是带着嘲讽与恨意。
他磨着牙呢喃:“早就该除了你……”
景元帝似乎不是在对宁王说话,甚至没有看着他,但这细碎绝望的话因为大殿内异常安静而清清楚楚地落到了宁王耳中。
宁王轻轻摩挲了一下酒杯上的雕花细纹,脸上几乎是赏词听曲的惬意,这场戏他日思夜想了那么多年,此刻血液沸腾得厉害,表面却依旧是云淡风轻,多年练就的极端克制让他连说一句得偿所愿泄愤的话都觉得毫无意义,他抬起手,打了个手势。
那死物一样带着铁面具的侍卫整齐划一地举起长刀,架在了这些惊得说不出话来的大臣脖子上,有人当场跪了下去。
景元帝已是待宰的小鸡,高高在上的帝王,言语间定人生死,诛人九族,可只需将其身边的羽翼除去,那一个锦缎龙袍的人就手足无措到连一个普通人都不如。
宁王连眼皮都没抬,神情看上去近乎有些落寞,任凭一切按着既定的计划实行,那一把把刀干净利落地砍断了景元帝名存实亡的虚架子。
突然,原本安静缩在角落的吕谏低喝一声,闪身躲开身后御林军的长刀,一脚踹向那被森严铠甲包裹的胸口,同时抬手猛地一击对方的手臂,逼得那御林军松了手,夺了他手上的刀,这几个动作一气呵成,吕谏毫无停滞地一脚踩上御林军的肩膀借力,一刀直冲宁王面门而来。
宁王不会功夫,基本算得上是手无缚鸡之力,抬头直勾勾地盯着吕谏凶神恶煞的一刀,眼睛眨也没眨,不躲不闪,电光火石之间,吕谏悚然地发现他眼神之中毫无惧色,眼珠又黑又冷,望进去就像是没有底的深潭。宁王勾了勾嘴角,冷笑了一下。
刀在离宁王眉宇间一寸的地方被一把通体乌黑的剑给挡了下来,刀尖与略窄的剑身一碰,发出了一声清脆的撞击声。
吕谏茫然地站在原地,诧异地轻声脱口而出:“无邪剑?”
只见那拿着剑的御林军不耐烦地将身上的铁甲卸下,这时才发现他原本就没认认真真穿着那沉重的玩意儿,只是随意几片虚虚地搭在身上,一扯就七零八落地散开了,里面是一个颀长而略有些瘦削的青年,他将脸上的铁面具一揭,正是陆衡。
陆衡偏了偏头,轻慢地看了眼前的吕谏一眼,对宁王嘀咕了一声:“就是他?你确定?”
宁王无奈地摆了摆手,露出了一点平时七王爷那个吊儿郎当的劲儿,嘴里却冷冷道:“不确定,先杀了再查。”
陆衡撇了撇嘴,这没谱的王爷还没登上皇位呢,就开始学会使唤人了。
吕谏这才从他们这一言一答中回了神,眼中阴鸷毕现,一刀划开无邪剑,另一只手如鹰爪,直接向宁王抓来。
一瞬间陆衡脑子里转过好几个应对策略,他最想实施的就是一脚直接把这个碍事的七王爷直接给踢远点,转眼又想那么多臣子在这儿,这家伙杀几个必然还要留几个,有用的还得继续留着用,不能在这波人面前把他踢成个翻壳乌龟,免得伤了什么所谓的皇帝颜面。
陆衡只好转而抓住吕谏手腕,转身一手肘横向吕谏的咽喉,没想到这个吕大人竟然真的有两下子,往后一仰,躲过了这一记。
陆衡惯于招招致命,并不会留有余地,一击不成接二连三的几招都会是难以躲开的要害,可当他回手将剑挥向吕谏此刻正在躲闪的脖子时,稍稍迟疑了一下,不用想也知道,当年在行刺不成而能全身而退的五个刺客必然身手奇绝,这个吕谏身手确实不错,可是还不够,他现在就可以易如反掌地要了他的命。
陆衡猛然收了剑,一脚将吕谏踹入御林军中,顿时,几把雪亮的刀齐齐架在吕谏脖子上,稍动一分,便能擦破层皮。
宁王挑了挑眉看向陆衡,没说什么,终于从自己座位上站了起来,眼角余光都没给吕谏,转身抬脚正想走向已经瘫坐在龙椅上的景元帝,身后却传来吕谏得意扭曲的低笑,宁王脚步一顿,说:“你还有什么屁要放?”
吕谏:“七王爷……我们小看你了,这局搭得真是利落,费了不少心血吧?可是你们还是晚了,他早就走了。”
听到最后一句话,景元帝明显震了一下。
宁王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地看了一会儿吕谏,冷笑了一下,说:“是吗?可惜了,你死也看不到结局了。”
他转过身,看不出表情的铁面手起刀落,砍下了吕谏的头颅,浑不在意鲜血喷涌而出,仍由那颗头滚到了大殿中央,一众大臣一齐倒抽了口凉气。
陆衡皱了皱眉,他从揭了面具开始,就感受到景元帝的视线动也不动地盯着他看,他心里莫名翻起一股不知名的愤怒,直直地对上景元帝的视线,握着无邪剑的手上起了一排青筋,不由自主地升起汹涌的杀意,他没有刻意压制,平铺直叙地让这股杀意奔着景元帝而去。
景元帝瞳孔猛地一缩,像一只被恶狼盯上的瘸鹿,止不住浑身发抖,额角已经渗出了冷汗,陆衡的杀气并不是唯一让他惊动的,让他由心底发寒的是这个青年的脸,如果说宁王长得与燕王有五六分像,那这个青年就与他有七八分了,而此刻这种因为愤怒而冰冷傲慢的神情,与那人几乎重合。
就在景元帝愣在那儿时,陆衡一步步走上台阶,站到他面前,面无表情地缓缓将无邪剑指向了他的胸口。
景元帝:“你是谁?”
陆衡:“江湖人而已,不足挂齿。”
话音刚落,陆衡握着剑的手背上搭了一只修长白皙的手,他没转头,是宁王。
宁王什么都没说,握着陆衡的手,将剑往前一推,锋利的剑身轻松没入景元帝的胸口。
景元帝控制不住颤抖地看着眼前两张无比相似的脸,不知想起了什么,眼神近乎崩溃,缓缓倒在龙椅上,最后嘴里都在嘀咕着什么,只有离得近的陆衡和宁王能隐约听到他说“是你……”
陆衡不用眼睛看都能感觉到宁王的靠近,稍一使劲就能抵抗宁王那捉鸡都嫌费劲的力气,但他仍由宁王握着他的手一同了结了景元帝,像某种命中注定的结尾,需要这两个人千里迢迢赶到一起一同完成。
☆、第四十六章
寒关古道。
李光耀自离开宁王府后,先是联络了大梁西线祁瑜的旧部,当年祁瑜在时,是大梁军队最强大的时候,军队中自有一股岿然不动的士气,兵马的数量其实并不足以代表军事实力的强弱,而是整个军队的纪律、配合以及机动性,决定了能在战场中发挥多大作用,这些都不是一道圣旨或者向银子看齐的雇佣军能做到的。
祁家世代为将,在军中积累了很高的威望,到祁瑜这一代时,这种对祁家的追随达到了顶峰。祁瑜为人坦荡磊落,重情重义,在军中又能说一不二。他从年少时便开始随军出征,迅速地成长为一个能独当一面的将军,一场场硬仗打下来,带着手下出生入死,布阵,杀敌,积年累月的默契,使得他手下的兵跟随的其实是祁家的旗,而不是皇家的旗。
当时在大梁四境内外,甚至将祁瑜手下的四方将士都称为祁家军,这就犯了皇帝的忌讳,一场寒关古道的绞杀彻底凉了大梁军队的士气。
李光耀眼里的祁瑜,忠心可鉴日月。他自己那时觉得祁瑜根本不可能遭此一劫,除非皇帝疯了,杀了祁瑜,那不是相当于跟他的旧部撕破了脸吗,没有军权的支持,皇帝还能坐得稳那个位置?可他终究还是没看懂祁瑜,那人虽然是忠心,可也不是没脑子,他不操纵权术,不代表他看不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