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着军统的这位特务人员，我笑了一下，以不可更改的口气道：“你们做的很好。只是有一点，我需要见到刘林宗。并且我希望你们把他弄出来，越快越好。”
“可是顾小姐，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我们正打算让人尽快处死他，把所有的事推在他身上，来个死无对证。”
天知道我为什么要这么做，我也恨不得大家都一起去死了算了。我看着他道：“因为我已经完全清楚了，他是伪南京政府的特务，你们想让他背黑锅那完全是个笑话。这个时候谁着急要他死，谁就是最有嫌疑的人。为了摆脱这种嫌疑，我想我们需要他活着。谁不希望他死，反倒会显得更无辜。”
军统的家伙点头连连，一路冒雨出去了。
我站在自家的落地玻璃床前看着那个人狼狈的跑出去，点了一支烟，灯火把我的脸印在了玻璃上，我猛然发现了我的眼角有一些小小的细纹。
我真的开始老了。我还没有长大，却开始苍老。
第 3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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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之后，天气转晴，一切有雨后那种清新明快的色泽。
树木的新叶很绿，绿的人心里发痒。
我在顾家的庭院里看见了站在那里的刘林宗。
他白色的棉质衬衣已经变得肮脏不堪，甚至有血污的痕迹。他的头发油腻散乱，脸上的胡渣子差点让我人不出来这个人。
刘林宗看着我，我也看着他。
我把新的换洗的干净衣服丢给他，他接在手里，仆人带他先去梳洗。
他洗了澡，换了衣服，刮过了胡须，自己为自己修剪头发。
我在旁边抽烟看他，他熟练的操纵他的剪刀。生活之中，他也像一个机器一样，一丝不苟到叫人发指。
“你不该来找我，你稍加打听就应该知道我不会有事。你这么跑来等于是自己暴露目标，你知不知道？”他对着镜子整理自己，却冷静着跟我说话。
我吸了口烟，憋在肺里好一会儿才吐出来，我甚至不想去看他别着头道：“玉姐的孩子没有了。她听了你的话，自己一个人去拿掉了。你觉得怎么样？”
他的剪刀有清脆的咔嚓声，我却听见比刀锋更冷的声音道：“你应该留在你的岗位上，外面风紧，组织正在遭遇特大的围剿，如果没有正确的情报，我们很可能全军覆没，你知道这是多么大的责任？”
我感觉心脏都在颤抖，我只有不停的吸烟，然后看着他皱紧了眉头道：“你真的一点都不在乎吗？你为什么要这样？那也是一条人命，那是你自己孩子的命……你跟我回去好吗？”
我的眼泪瞬间就掉了下来，我扶着头，我很痛苦，非常的痛苦。我多么希望这个男人，这个曾经带给我无数希望，让我相信在他的带领下会结束战争，结束痛苦的男人，他会表现出他温暖的一面，继续让我相信我的路途虽然痛苦，虽然会给别人带来无数的痛苦，但是这是有意义的。
我多么希望，这个钢铁打造的男人会跟李宁玉一样对我说没事的，不会有事。他会来拥抱我，像我挚爱的哥哥，像他所做的那些一样。如果是那样，我可以选择相信这些安慰，我会捂着我的伤口一路跟着他走下去，前路是不是自由，是不是光明都已不再重要，我只是想有一个人带着我不断的走下去……
“你要回去，你必须回去。我不能跟你走，我需要在这里，组织马上要有下一次的行动。叶剑波这个大鱼要出现了，我们要抓住这个机会。你懂不懂，顾晓梦？”
我睁大眼睛看着他，我甚至不愿意相信，他还有一颗心脏。他已经修剪完毕，整个人焕然一新，散发出那种成熟男人拥有的特殊魅力。
他非常英俊，眉目刚毅，鼻子的线条很挺，嘴唇紧闭，眼神理智。
很难想象，这样一个男人，女人有不动心的。
我看着他，起先是笑，然后是大笑，最后是尖叫，一边流泪一边尖叫。
我扑了上去厮打他，不顾一切的抓他，指甲掐进他的肉里，他的眉头都没有皱一下。我感觉我快要疯了，张嘴咬他的胳膊。
我咬的非常重，他的衬衣渗出血。
我抬头吐了一口血污，他尽然还是那副神情。
他不是人。
我踉跄着退后了几步，我抱紧了自己看着他，眼泪断了线一样。我揉着自己的头发，蹲下身子，我不能说任何话。
他只是静静的看着我，似乎我的一连串那么疯狂神经质的举动，他丝毫没有意外。
“我突然觉得自己很可怜，你知不知道？”我捂着脸开口，我的狼狈，就那么暴露在了一个男人的眼底。他一定在嘲笑我，嘲笑我的脆弱，嘲笑我的感情用事，嘲笑一切能够嘲笑我的地方。因为我本来就如此可笑，我这是在做什么……
他没有说话，我看着他苦笑流泪道：“我恨你，你知不知道？你为什么不肯给我一点，哪怕一丁点的，让我觉得你还是个活人的证据？你为什么要这样？我们不是他们，不是那些人……”
他还是不说话，他胳膊上的血渍正在逐渐扩散，一团鲜红。
“她在等你回去，她就快不行了。我怕她等不下去，她没有你想的那么坚强。我也没有。真的。你怎么就不相信呢？我们也不需要你什么，我们只是需要你多看我们两眼。恩？你不懂吗？一个女人需要的，其实比你们男人想想的简单的多的多。”我跟他说话。
他看着我，顿了顿打开了水龙头，冲洗了一下伤口。然后开口道：“顾晓梦，男人，或者女人。我需要你记住，你是一个特务。你不需要眼泪，不需要感情，你需要的只是理智的判断，清晰的思路。”他伸手把我拉扯起立，然后看着我的脸，帮我把眼泪擦干净，开口道：“有一天，当你面对日本人的枪口的时候，你会明白，这一切都是为了什么。我曾经觉得你是个好的地下党员，不过现在，我看到的，只是一摊烂泥。你这样下去非常危险，你会害死全组织的人。”
我像一个溺水的人，不能说话，意识就差昏迷。
他继续道：“宁玉不会有事的。只要你不暴露，我不暴露，只要能取得最后的胜利。宁玉不会有事，她不会死。我们会在一起。你不懂吗？”
我的眼泪掉下来，我发出了一声冷笑，伸手推开他，用尽力气推开他声嘶力竭道：“人不会有事，那心呢？！恩？！谁来管她心里什么感受？！你们都是疯子，都是魔鬼！你怎么那么可怕，你欺骗她利用她，不断的伤害她，你有什么资格爱她？有什么资格跟她在一起？你做梦！我不会让你再伤害她，我要让她离开你！”
我的疯狂最终震动了他，我看到他的眉头终于是皱了起来，他开口道：“你在想什么？你为什么那么在乎宁玉怎么样？你需要在乎的是我们的事业，是解放，是革命，是打败那些日本人，夺回我们的国家，我们的父母兄妹，同胞，是这个国家民族的苦难，个体的牺牲如果能够换来这些，我们万死不辞！”
我笑了，笑出了声，自己伸手擦眼泪然后以最平静的语气告诉我面前的男人道：“因为我爱她。比你更爱她，比爱这个国家更爱她，比爱我自己还要爱她。如果我拯救了这个国家却不能拯救她，那么这一切……”我低下头摇头苦笑道：“没有意义。对我而言。”
第一次，我从这个钢铁般的男人脸上，看到了一种奇怪的神情，我只是微微笑了一笑，然后转身离开。
第 3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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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南京的时候，我是独自一人。
刘林宗最终没有同意跟我走，他选择留下来面对他应该肩负的责任与使命。
我们在机场话别，我问他还有什么话要说，他看着我好一会儿，最终沉默的摇头。我要走，他伸出手给了我一个拥抱，他低沉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他说道：“我已经跟组织申请，你很快就会被停职。你的父亲会送你去美国。你不适合做特务。这对你还有我们都是一场灾难。走吧，走的远远的。回来，或许永远不要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