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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风破(7)

作者: 绿梅枇杷 阅读记录

老狐狸虽然没杀我,但是也没答应投降。因为我没回去复命,双方暂时休战。

显然休战休整,不仅是齐军的要求,也是玉璧城所急需,双方都需要一个台阶,比如像我这样的劝降使者,所以起初老狐狸对我不错,全民野菜草根的时候,我还能吃上一两口粥,但是过得三五日,我还没有回去的意思,老狐狸就有些伤脑筋,他说:“阮姑娘,你再不走,我就只能扣留你了。”

我跺脚:“王将军到底为什么不肯降?玉璧城都到这个地步了,就算将军挺得过这一时,侯爷不过多费些功夫,多征些民夫,堤堰一合,汛期一至,就是生灵涂炭,难道将军真要拿这满城百姓的命,换一个青史令名?”

老狐狸冷笑:“莫非阮姑娘以为,那拦河堰,是能合围的?”

我狐疑:“难道不能?”

——拦河堰修到最后阶段,几次要合拢,几次被冲开,太原侯神也请过,鬼也祭过,不管用就是不管用,不得已只能加派人手重来,这是我知道的。

“不能,”老狐狸笑得满脸皱纹都舒展开来:“此处水流湍急,自古就没有合围过,阮姑娘与其把时间浪费在老夫这里,不如及早回去,好生劝劝你家侯爷,能抽身时且抽身,莫要落了个和渤海王一样的下场。”

我琢磨着,如果他所言为真,那还真要及早回去跟太原侯通报,但是转念一想,如果是真,他何必说与我听?又何必促我回去?太原侯得了这个消息,少不得把抽去修堰的将士拉回来攻城,到时候玉璧城的形势势必越发严峻,老狐狸怎么会做这等损己利人之事?他对自己人,自然是怜老惜幼,千好万好,但是对敌人,哪里有这么好心,上一回渤海王可是在这里丢下了七万条命!

所以他这样说,应该只是见我怜惜民生,不想我在此遭池鱼之殃。

于是笑道:“将军还是扣留了我吧,我事儿没办好,回去侯爷也饶不了我。”

老狐狸啼笑皆非:“我玉璧城哪里有多余的粮食养你。”这倒是真的,玉璧城,实在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别说是多养一个人,就是多养一条狗,也颇为不易,这反而坚定了我留下的决心:说不降你,吃也要吃降你。

我做这个决定的时候,并没有想到,使者和囚犯的待遇,是不一样的。

作者有话要说:呃,渤海王原型高欢在玉璧城下大败,那里死了七万人,高欢伤心得要死,本来当时就病了,回去就死了。

然后接着打玉璧城的其实不是高洋(陆子进原型)是高澄(子惠)

不过三国典要里记载高洋在这附近失踪过一次……

但是理论上高澄出征,高洋是要回晋阳/邺城坐镇的,他们兄弟分工一向很明确^_^

当然,故事归故事,历史归历史。

第8章 重逢

老狐狸与老渤海王打了一辈子仗,却与他那混账儿子有同一个爱好:人尽其才,物尽其用。我被留在玉璧城做苦工,洗衣做饭,找野菜挖草根,起得比鸡早,歇得比耗子晚,吃的比猪差,干得比驴累——当然在玉璧城,以上牲畜早就绝种了,面对满城看见尸体都会流口水却坚持不肯降的人,我真是无话可说。

听说又开战了……

这一次开战,持续得并不太久,因为太原侯很快派来了第二个使者,那天刮很大的风,风在城里乱窜,老狐狸抓了我和他一起去迎。

辕门之外,有人大步走来。

我起初以为是自己眼花,但是那人一步一步走近,一步一步清晰,一步一步,无可回避。我看清楚他的面容,虽然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看到过他,久到,以为是上一世曾经相遇,以为是上一世曾经相识,以为是上一世,曾经相守过短暂的光阴,以为是上一世,我曾心慕他,因为隔世,因为彼此都已经喝下孟婆汤,所以当我们在玉璧城重逢,他没有看到我,我也只当没有看到他。

拱手,让礼,进门,低眉敛容奉茶。

他说:“拦河堰已经合围,距汛期只剩三天,如果王老将军自忖三天足以突围,容子惠说一句,佩服!如不能,还请老将军看在满城百姓的份上,降了罢。”

开门见山,单刀直入。

老狐狸却是真吃了惊:“合围了?”

他微微颔首。

“这不可能!”老狐狸蹭地站起,我心里咯噔一下响,莫非他先前所说堤堰不能合围竟是真的?那这短短十日不到,拦河堰是如何修成?

却听那人又道:“老将军出城便知真伪,子惠何必说此弥天大谎?”

老狐狸想想,重又坐定,端茶,一饮而尽,半晌,手忽然抖了起来:“你、你们是如何合围的?”

陆子惠隽永的眉目里一丝儿波澜都没有:“子进推了五千民夫下去。”

“你!”

“请老将军顾念苍生。”他一字一顿,没有扬声,却志在必得。我站在老狐狸身后,只觉心里一寸一寸凉下去,有五千民夫为鉴,底下人敢不效死?人命填出来的堤坝,陆家兄弟果然习惯于不择手段,老狐狸大约也作如是想,当下冷笑一声:“大将军却不像是个顾念苍生的。”

“然。”他面上一丝儿惭色都没有:“我只怕玉石俱焚。”

老狐狸继续冷笑:“我这玉璧城中,八千兵甲,四万民众,何来有玉,劳将军大驾?”

陆子惠微垂了眼帘,却是不答。

他胜券在握,不屑此口舌之争,老狐狸纵智计多端,奈何形势比人强,到底只能叹了口气:“城降,我不降。”

“老将军可以不降,”陆子惠淡淡地说:“老将军断一条胳膊,全城八千兵甲,四万民众,每个人断一条胳膊,老将军少一条腿,全城八千兵甲,四万民众,就每个人都少一条腿,老将军想怎么做,子惠愿意奉陪到底。”

这样的穷凶极恶,就算早知道他心狠手辣如我,也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觉得胳膊和腿都有些不稳当,老狐狸也变了颜色,他握住空空的茶盏,良久,哆嗦着道:“我……降。”

又猛地回头,盯住我,唇齿之间逼出恶狠狠一个字:“滚!”

“我?”我张大嘴合不拢来:关我什么事,就算要滚,也该叫对面那位先滚,怎么也轮不到我啊,老狐狸气糊涂了?

“当然是你!”老狐狸一脸晦气:“没阮姑娘这块玉,哪里招得来大将军这尊佛,我这儿庙小,经不起两位折腾,你快随大将军别处玩去吧。”

瞧这话说得!

他自进城,连一眼都没有看过我,怎么就归罪到我头上了,我我我……我抽抽鼻子,要叫撞天屈,却听得对面那人闲闲道:“老将军真是法眼如炬,却不知子惠哪里露了破绽?”

老狐狸冷哼:“阮姑娘在太原侯麾下效力,太原侯与大将军手足至亲,照理,应不至于不相识,就算不相识,这一路行来,大将军何处不看,何人不看,何以单单避开她一个?可是怕老夫奇货可居?”

那人并不反驳,只嘴角慢慢勾上去,眉忽然就扬了起来,眼睛温软如一泓春水:“如此,多谢老将军成全——阿离,跟我回去。”

我苦笑:“大将军这回要了我去,是要断我手还是断我脚?”

“阿离!”他皱眉。

我再退一步:“大将军,我可欠你命?”

“我——”

他才出声又止,面上浮起一种古怪的神色,我要张口,忽然就觉得不对劲,有什么在动?不,是什么都在动,杯盏在动,几案在动,橱架在动,连窗棂都在摇摇欲坠,惶然扶壁,有人一把抓住我:“走!”

我要是个有骨气的,就该甩开他的手,奈何我素来怕死,就只战战问:“出什么事了?”

像是为了回复我,门外传来凄厉的哭声:“水进城了!”

腕上又是一紧:“该死!”

我瞪他:“谁叫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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