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那一年,白马出现了。
它站在村子附近的山头,远远地眺望,然后又静静地离开。
阿耶的孩子看到了白马,他不确定那是否是父亲所说的白马,只能如父辈嘱托的那般拉上雪板,捆上牧草,朝着大山的深处漫无目的地走去。直到心里某一个声音告诉他“就是这里了”,然后卸下牧草,原路返回。
后来白马没再出现,直到阿耶的孩子去世,孩子的孩子长大,然后白马在某一个冬天突然出现,又再次消失。
直到孩子的孩子也离开人世,新的一辈长大成人。
约定在漫长的时光中,成了达耆人刻在骨子里的使命,也成了某种习俗,就这样一直延续到了达布里这一代。
“额齐热各”并不是达耆人语言中的词汇,也不属于其他族群的语言,更不是西疆语,但却从很久前的阿耶那辈就传了下来。
达布里不知道是原本的含义在口口流传中遗失了,还是从一开始就没有,只是跟着祖辈们一起这么喊着。
但达布里自己在心里,给这词定了几种不同的含义,是约定,是纯白色,也是神明。
达布里拿出了柜子里的册子,让他们看到了先辈们记下的那些文字,还让他们看了许多刻在石头上的岩画和画在皮料上的彩画。
达耆人通常是不会将这些东西给其他外来人看的,但因为阎弗生和敬云安也是被白马“带出大山”的人,所以他可以给他们看一看。
两个人看着那些无法读懂的文字和独特的图画,心里有种很神奇的感觉。
如果不是他们亲眼见到了白马,压根就不会相信这么玄幻而奇妙的故事是真的,只会觉得一切都是这个渺小部落用以寄托心灵的传说。
达布里说他父亲还在世的时候,曾上报过白马的事,也有人来调查过,但是调查队伍在雪山里蹲守了好几年,且几次进山都没有找到白马的影子后,就离开了。
他们猜测,那或许是某种稀有的雪山野马,而且很可能已经灭绝了,达布里的父亲见到的应该是最后一匹。
可是父亲不相信,临终前叮嘱儿子一定不能忘记自己的使命,不仅他不能忘,后世的子孙也不能忘。
达布里如今已经年近半百,妻子早年因病去世,没有给他留下一子半女,而且族人如今也仅剩不足四百人,他曾一度以为,或许额齐热各真的消失了,自己包括自己的族民,也会随着额齐热各的离去而渐渐消亡。
没想到,一切还没到该结束的时候。他终于等到了额齐热各,他们和额齐热各的约定,也很有可能会继续延续下去......
这样神奇的羁绊感总是那么的令人着迷,听完达布里的故事后,天色已经不早了,为防还未走到小镇就彻底天黑,阎弗生和敬云安决定在村子里留宿一晚。
因为达布里说,这个只有六户毡房的小村落,是用来放牧和等待额齐热各而建的,目前只有他一个人。天气太冷了,堂弟和其他的族人开春后才会来住,所以有足够的空间给他们居住。
敬云安和阎弗生道过谢后,去到旁边的毡房休息了。
或许是奔波了一天后,两个人都太过疲倦,又或许是这雪山里的小小村庄太静谧,静谧到有种催人瞬间入梦的魔力。
阎弗生和敬云安几乎都是沾了床便着,甚至都不约而同地做起了同样的梦。
梦里那白到发光的马儿带着他们不停地前行,不停地前行,一路经过大山,经过溪流,经过荒僻的乡村与嘈杂的城镇,经过辨不清面庞的人群和错综复杂的纷纷扰扰,走到了一片波光粼粼的湖边。
然后马儿消失了。
梦中的他们下意识地走到了岸边,垂眸看向那翠蓝色的湖水。
隐约有白色的气泡从水底浮现,他们不禁伸出了手,想要触碰,然而气泡却突然破碎,在湖面激起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等到涟漪散去时,他们突然在翠蓝色的浮光里,看到了对方的脸。
熟悉的羊叫声在天亮时传进了毡房,叫醒了睡梦中的两个人。
他们彼此沉默地对视了好一会儿后,不约而同地下床走出了毡房。
他们谁都没有提起昨夜的梦境,只是如前日一般走进达布里的毡房,向他表达了真挚的感谢,然后准备告别。
达布里没有电子设备,他们无法交换联系方式,阎弗生只好问他要了大概的邮信地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