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奉念非第一次坐飞机,他不知道阎卿淮是通过什么手段让他坐上的飞机,但当看到熟悉又陌生的高楼与城市在身下疾速缩小,看着窗外腾绕密布如临仙境般的云层时,奉念非什么都不好奇了。
他透过那方小小的机窗,一眨不眨地盯着外面,第一次知道,原来人们在地上仰头看到的乌云密布,背后都是如此瑰丽而震撼的极致美景。原来那些压得人透不过气来的阴雨连绵,雪虐风饕,其上的阳光是如此温暖而明亮,天空是如此的纯净与蔚蓝。
他开始忍不住想,人死后的灵魂安置处,是不是就是这个模样。
下了飞机,奉念非来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国度,这里没有熟悉的面孔,没有不停转播的新闻,甚至连能听懂的语言看懂的文字都几乎没有。
每个人都来去匆匆,好像根本没人在乎他到底是多长了一个鼻子,还是杀了人。
奉念非感觉自己像是刚从母羊肚子里出生的小羊,不会跑也不会叫,只机械地跟着身边还没认识几天的人往前走。
阎卿淮没有告诉奉念非应该去哪里,要做什么,他看上去似乎很忙,下飞机后就接连坐车转了好几个场合,奉念非就只能不发一言地跟着他到处跑。
跟着他走进高耸入云,全是玻璃围成的大厦,跟着他接受无数往来者的颔首与敬意,跟着他踏进门比莱江市夜总会大门还宽的办公室。
然后呆呆地站在旁边,看着他叽里咕噜地吐一堆他听都听不懂的怪语,接过一本又一本册子,划下同一个凌乱又飞扬的符号,然后喝着奇苦无比的怪东西让他自己到处转转。
奉念非哪儿都不想去转,陌生的地方让他生起天然的防备。他只挪到墙边,看着巨大没有衔接缝隙的玻璃,忍不住在心里猜想这玻璃得有多重,吊机要怎么才能不磕碰地将玻璃吊上来安装,安装的时候会不会有农工不小心掉下去丢掉性命……
这么想着,他走到窗边,看着楼下纵横交错如蚯蚓般的道路,往来纷繁如蚂蚁般的车流,和那些高低起伏一眼望不到尽头却皆在脚下的高楼大厦,他突然感觉有一股强烈的热流,从心口蹿了过去。
生而仰望的人,怎么会知道乌云之上的太阳更大更圆,又怎么会知道,原来一个低头的俯视,竟可以让人这么的血脉偾张。
当不得不从窗边离开的时候,奉念非那想死的心,第一次生出了异样的波动。
在见过了无数白皮蓝眼的男男女女后,他再次跟着阎卿淮的脚步,走进灯火通明,珠光璀璨的大楼。
看着那远比莱江夜总会最好的酒还要昂贵几倍的酒液,被像水一样倒进一个又一个杯子里,甚至被人抿了一口后就嫌弃地推到旁边,换了另一盏色泽更别致的杯子。
看着那比莱江夜总会内最漂亮的小姐少爷还要精致十分的洋娃娃,毫不在意他鞋底污泥地在他身边或起或坐,或温柔或娇艳,笑得那样甜美又真诚。
看着那一沓又一沓的百元货币,在箱子里来回交换,然后变成牌桌上码放齐整的各色筹码,轻轻一推便是几皮箱。
看着那见都没见过的巨大龙虾与螃蟹,出现在漫长如走廊般的桌子上,兀自散发着诱人的色泽与香气却无人问津。
看着那红色头发黑色嘴唇辨不清男女的人,不以为意地将什么时候不小心弄死了什么人的可怕事情,当做谈资在人堆里说起,周围的人都听过即过,毫不在意,甚至下一秒立马笑容开怀地聊起更夸张过分的丑事。
又看着那不远处的角落里,有人不知因何事被人按在地上暴揍,鼻青脸肿地砍去手指,甚至被硬生生掰断了骨头。
然后他们走出那栋纸醉金迷,灯火通明的大楼,坐着阎卿淮那辆又高又长的黑色车,来到一片路灯昏黄,四处杂乱,音乐震天响的街区。
看着手脚细瘦,面布血疮,形如枯槁的人到处游荡。
看着一个面孔模糊的身影从眼前闪过,随后一群肤色与夜色融为一体的壮汉怒吼着追逐,然后将其包抄在角落,扯去他的裤子,将残忍而可怕的虐待施加在他的身上。之后无数的匕首扎进又抽出,粗长的铁棒抬起又抡下,直到那身影一片血肉模糊,憋掉的头颅从脖颈上掉了下去。
“还想死吗?”
突然响在耳边的声音,在昏暗中如同恶鬼,吓得奉念非浑身一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