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猛然回首才惊觉,自己早已在不知不觉中,中毒至深,无药可医。
那场小心翼翼千防万防的核子反应堆事故,终究是爆炸在了他的头顶之上。甚至那雾霾天里的尘埃粒子,也早就侵入到了他的血液与骨骼之中。
以至到最后,连他的恨里,都缠绕着丝丝缕缕的欲望与快感。
阎弗生就那样一点一点地,化成了他身体里的疼痛,精神上的潮湿,化成了槌骨沥髓也清不掉的蛊。
可是那些出现在通讯列表中的嘘寒问暖,浮现在脑海中的殷切关怀,那些不能忘怀的恩,必须谨记的义,逃不开甩不去的责任,无法摆脱的愧疚与悲痛,像团越缠越紧的麻绳,绕在身边将他死死地束缚。
前一秒疯狂与放纵的余韵还未散去,后一秒背叛与堕落的谴责瞬间袭来,禁忌的果实像柄双刃的尖刀,割裂着他的躯体又侵蚀着他的灵魂。
那些言不由衷的嘲讽与冷语,像一层欲盖弥彰的遮羞布,掩盖着他的不甘和扭曲,掩盖着他不愿从不被世人所容忍的迷梦中醒来,却又不得不醒来的虚伪与窝囊。
更掩盖着他想要从自己编织的巨网,自己打造的战场上,临阵脱逃全身而退的卑鄙与怯懦。
这注定是一个两败俱伤的死局,从陷阱开始构造的那一天,从邪念蠢蠢欲动的那一刻,甚至从透过陈旧的电子屏幕,被吸引与冲击的那一眼起,就注定了前路漫漫无生门。
敬云安在他本就漆黑一片的人生道路上,亲手刨下了深不见底的坑,以为能化作猎食的陷阱,却终究作茧自缚地一脚踏空,彻底堕入了无尽的深渊炼狱。
他歇斯底里地嚎叫,他撕心裂肺地哭喊,可救世主的光芒照不进无间的炼狱,曾经违心撒下的每一个谎言,都变幻成了落井下石的小人,站在悬崖的边缘,笑踢着脚边的沙土,直到一点一点将那坑填了平。
在这场百十年的苦修里,谁是道谁是魔,谁在拉谁下水,谁又邀谁下地狱,到头来不过都是挣扎在七情六欲里的一粒浮尘,书写者笔下的一滴墨,没有赢家。
当天际开始泛白,酸涩的苦水再也无法从干涸的眼睛里淌出,面容憔悴的男人缓缓走出了家门。
一夜枯萎的发丝在锋利的剪刀之下根根坠落,像漂泊的灵魂终于熨帖了大地。
然后他走出理发店的大门,向着繁华的道路尽头蹒跚而去,在拐角那家不知名的花店,买下了最后一束坎望角玫瑰。
挂在灰墙上的花语卡片,在冷风里孤独地飘摇,像是在呢喃着那曲荒凉的歌谣。
坎望角玫瑰,坎望角玫瑰,残缺的救赎,破碎的爱,如若你找不到回家的路,便到坎海街头的拐角,那里有一艘会飞的小船,它会在望月之前,带你到达最终的归宿。
于是他转过坎海街头的拐角,换上了最精致的西装,来到鲜花沁香的桌前,打开了那瓶心爱的美酒。
白色的颗粒像细密的水晶,苦杏仁的气味氤氲着醇酿的幽香。
最后的晚餐,摆着他爱吃的鱼生,敬云安感觉自己,即将要抵达传说中的爱之城。
第92章 日记
“咚咚咚……”
轻重得宜, 频率有序的三下礼节性敲门,打断了盛宴的浪漫气氛。
桌前的人眼眸一颤,猛地从呆滞中回过了神。
在手中握了好一会儿的竹筷已经变得温热,面前肥美鱼生的橘红, 在蓝紫色花朵的映衬下显得格外清亮。
“咚咚咚……”又三下敲门声传来。
敬云安轻轻将筷子放到了桌上, 起身抚了抚马甲的下摆,然后朝玄关走去。
门口站着的陌生男人有着灰绿色的眼睛, 虽然肤色与轮廓让人感到亲切, 但明显不是纯正的同胞。
“Hi,呃……”
不知是被开门人在家中仍然西装革履的模样惊到, 还是被他的面庞给惊到,男人愣了一瞬,但很快就调整好了情绪。
“您好, 敬先生,我叫Derek,”男人的中文十分流畅,尽管夹杂了些瑕不掩瑜的口音,“是Pherson的心理医生,很抱歉冒昧前来打扰, 但我们能……聊聊吗?”
说着, 他看了下他身上无比正式的戗驳领西装,以为他要出门, “不知道您现在有没有空。”
敬云安眉心微微蹙了一下, 但很快便恢复了平静,“我们有什么可以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