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玉落长安(56)

作者:天涯叶开 阅读记录

碑林间的剑意凝成春雨。燕泊月虚影消散处,三百座石碑突然生出梅枝嫩芽,那些镌刻着武道真解的碑文在晨露中渐渐淡去,化作滋养草木的墨痕。十二婴儿的襁褓锦缎随浪飘至岸边,被早起的渔娘当作寻常鲛绡晾晒在朝阳下。

罗玉在钱塘江畔寻了处无名梅岭。她将第八朵梅的残瓣埋进山阴,来年惊蛰时,岭上忽生十二株白梅,树根缠绕着当年乌篷船的青铜残片。每逢雨夜,梅枝敲打青石的声响,依稀还是《潮声谱》的韵律。

新帝登基那年秋分,有渔人在碑林旧址拾得半卷《刹那剑谱》。绢帛触及海风便化作七十二尾银鱼,游入江河时鳞片折射的微光,在入海口拼出“不系舟”三字。坊间说书人将这异象编作话本,却不知那夜罗玉正抱着梅枝在岭上抚琴,琴弦正是三百年前螭虫褪下的青铜丝。

十年后的上元夜,十二株白梅同时结果。梅子坠地即化

十二柄木剑,被山间牧童当作玩物分去。牧童中资质最愚钝的那个,某日放牛时以木剑戳中石碑残根,竟无意间激发出燕泊月封存的半式“沧海龙吟”——剑气穿透三十里云层,在皇城观星台刻下道浅痕,钦天监奏报说是紫微垣新星入命。

又逢甲子轮回时,当年十二婴儿已成江南十二府的寻常商贾。他们鬓角偶然生出的白发,总在梅雨时节泛起淡淡青铜色。有走镖的武师在茶肆说起这事,被当作酒后妄言,却不知罗玉在梅岭煮茶时,用的正是他们每年清明送来的新茶。

碑林遗址渐渐生满芦苇。渔家小儿拾得青铜碎片,磨成棋子售卖于市。棋谱上所谓的“不系局”,不过是当年海天棋局的万分之一变。倒是翰林院新科状元夜观星象时,发现紫微垣旁多出颗唤作“无羁”的小星,却不知那是燕泊月最后一缕剑气所化。

永和十七年谷雨,梅岭最后一株白梅枯死。罗玉在树根处埋下焦尾琴的青铜徽位,当夜岭上忽降花雨,那些落梅沾衣不坠,细看每瓣都刻着缩小百倍的武道碑文。晨起扫花的药农拾得几片,用来压药方竟有奇效,自此无名梅岭改唤作百草山。

江畔老茶肆换了七任掌柜,厅堂始终悬着幅《渔火归舟图》。画中十二艘乌篷船的倒影里,隐约可见慕容秋水的冰棺残片。第八任掌柜的孙女出阁那日,有醉客说看见画中船橹轻摇,却无人注意柜上陶罐里,那枝风干的白梅突然开了半朵新花。

海市蜃楼频现之年,有方士说在蓬莱仙岛见过抱琴女子。坊间传言四起时,罗玉正在百草山脚教农妇腌制梅子。她用来划开盐渍的竹刀,刀柄缠着褪色的襁褓锦缎,刀尖无意间在青石板上刻下的纹路,正是《归墟剑典》最后一页的残招。

甲子重开那日,新帝南巡至钱塘。龙舟过处,江心突然浮起三百青铜骰子,每个“不系”刻痕里都开出朵白梅。随行的老太监说这是祥瑞,却见十二株梅树虚影自江底升起,在龙舟桅杆上系了道褪色的剑穗——那穗子上的编绳手法,正是永和年间江南绣娘最时兴的样式。

梅岭的雾,终年不散。

第31章 绿竹含新粉,红莲落故衣。渡头烟火起,处处采菱归。

梅岭的雾裹着盐渍梅香,在第七个甲子年凝成青铜色。罗玉的竹刀早已包浆温润,刀柄褪色的锦缎里,藏着十二枚婴儿胎发结成的平安扣。新腌的梅子入坛时,她总会在坛底刻道剑痕——正是当年燕泊月刺穿棋局的那式“星坠平野”。

江心青铜骰子随潮汐隐现。渔家小儿拾得刻“不系”字样的,磨成坠子挂在船头辟邪。有年端阳赛舟,夺得彩头的少年腕上骰子突然开裂,内里梅核落入水中,竟生出株开七色花的异种白梅。花期最盛那夜,更夫说看见梅影里走出抱琴女子,可翌日查勘,唯见树根缠着半截冰棺残片。

永和二十三年霜降,百草山脚的腌梅作坊换了东家。新掌柜在库房梁上发现个落灰陶罐,内藏七十二枚青铜梅钉。伙计清洗时失手打翻,梅钉滚入排水沟的刹那,山涧突然响起《潮声谱》的残章。老窑工说这是山灵作祟,却不知罗玉正在后山新辟的梅圃里,以那陶罐煮茶待客——虚席上茶烟凝成的人形,依稀是慕容秋水推演浑天仪的手势。

新帝禅位那年,钱塘潮信格外汹涌。退潮后的滩涂上,十二艘乌篷船残骸拼成浑天仪阵图。府衙请来的风水先生说要建镇海塔,奠基那日,工匠竟挖出三百颗刻着生辰八字的青铜梅子。当夜子时,塔基突然渗出带着梅香的青铜汁,在月光下凝成“不系舟”三字,惊得监工连夜请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