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时分,人们发现海滩上多了七株青铜树。枝干上天然镶嵌着监天司的星盘瓦当,而根系深处沉着半枚带牙印的龟甲。有胆大的孩童折下树枝,断口处渗出的汁液竟带着龙血潮汐的咸涩。而在学塾先生的窗台上,那盆龟甲盆栽已然枯萎,残留的叶脉拼成半句褪色的谶语:
“......且将残甲种春风。”
第17章 离恨恰如春草
青铜汁液渗入沙砾的瞬间,渔村地脉传来春雷般的龙吟。七株青铜树的根系突然刺穿岩层,将深埋海底的监天司残骸尽数托出海面。那些星盘瓦当在晨光中簌簌剥落,坠地时竟化作衔着星砂的银鳞鱼,顺着涨潮的海水游向渔夫梦中见过的龙脉泉眼。
学塾里的罗玉推开窗,枯萎的龟甲盆栽突然被春风灌满。叶脉间褪色的谶语泛起星砂微光,半枚带牙印的龟甲从盆底浮出,精准嵌入他颈间悬挂的残玉凹槽——那是燕泊月第七世轮回时,用拆下的肋骨为他雕的锁心扣。咸涩的潮气漫过书案时,他忽然听见青铜树梢传来龟甲坠地的清响,与七百年前监天司晨课的卜卦声重叠成海天的震颤。
最先触碰青铜树的孩童在暮色中高烧。他掌心被树枝划破的伤口里,正渗出带着星纹的青铜汁液。渔夫连夜划船出海,发现十二只衔玉龟正绕着监天司残骸游弋,龟甲上生长着与青铜树相同的星盘纹路。当月光最盛时,昏迷的孩童突然坐起,用燕泊月般清冷的声音念诵:“残甲既种,
当收龙血三斛,镇于春风过境处。“
罗玉在破晓时折下第七根青铜枝。断口涌出的汁液在半空凝成浑天仪虚影,那些曾被建木吞噬的寿命银河,此刻正从仪轨裂缝间倾泻而出,浇灌在渔村龟裂的盐碱地上。当第一株龙血稻破土时,七株青铜树同时开出逆鳞状的花,每片花瓣都嵌着监天司历代星官的名字。
“该收网了。”渔夫撒出缀满星砂的渔网时,海水突然褪成琥珀色。燕泊月的虚影从青铜树冠缓缓降落,发间别着的龙息花已然变成稻穗,星砂漏般的右眼里沉淀着十二世轮回洗净的月光。罗玉颈间的残玉突然灼热,七百年前被替换的命格终于归位——他看见八岁那年的自己从龙血稻穗中走出,掌心蜿蜒的山溪脉络正与燕泊月残甲上的牙印严丝合缝。
惊蛰的雷暴来临时,青铜树化成了七道青烟。监天司的瓦当鱼群逆游入海眼,而龙血稻的根系深处,半枚龟甲正在抽发建木新芽。昏迷三日醒来的孩童,瞳仁里晃着星砂漏的残影,在沙滩上画出无人识得的古老卦象:上半截是湮灭的“镇龙谒”,下半截却是湿润的“种春风”。
暮春的潮水漫过卦象时,罗玉在龙脉泉眼拾到燕泊月的耳坠。青铜打造的星槎模型里,蜷缩着监天司最后一块未污染的星砂。当他把耳坠嵌入学塾匾额时,檐角突然垂下建木气根,根系间闪烁的已不是龙血怨气,而是七百年前那个雨夜,燕泊月藏进龟甲裂缝的、最澄澈的月光。
月光淌过匾额时,学塾的青瓦突然泛起龟甲纹。罗玉伸手接住坠落的星砂,七百年前燕泊月咬破指尖刻进龟甲的齿痕,此刻正在他掌心重新渗出血珠。建木气根突然发出风铃般的碎响,檐角垂落的气根间,竟浮现出监天司藏书阁的虚影——那些被龙血浸透的典籍正在月光中褪色,泛黄的纸页间游动着银鳞鱼化成的墨字。
“原来星槎从来不是渡龙舟......”罗玉的叹息惊醒了蜷缩在星砂中的光斑。耳坠里的星槎模型突然解体,未污染的星砂凝成燕泊月十六岁时的模样:她赤足踩着浑天仪裂缝,左手攥着半块带牙印的龟甲,右手指尖悬着当年没能画完的“归妹”卦。
渔村孩童的呓语在夜风中变得清晰。高烧不退的男孩突然推开窗,瞳孔里旋转的星砂漏正将月光纺成丝线。罗玉颈间的残玉腾空而起,七百年来所有监天正被吞噬的寿命银河,此刻正沿着星砂丝线注入男孩掌心——那蜿蜒的山溪脉络突然迸发龙吟,将嵌在村民命格里的建木根系尽数震碎。
黎明前最浓的黑暗里,七株青铜树消失处腾起青烟。燕泊月的虚影踩着青烟走向海岸线,每步都在沙滩上留下发光的龟甲脚印。罗玉追到潮水边缘时,发现那些脚印正被银鳞鱼叼着填入海眼,而海平面之下竟矗立着未被龙血污染的初代监天司,琉璃瓦上栖着十二只衔玉龟。
“监天司本该是观星台。”燕泊月残影的声音混着潮汐起伏。她转身时,星砂凝成的身躯突然开始生长建木年轮,那些曾被龙血浸染的年轮此刻盛放着龙息花,“当年我改‘破军’为‘归妹’,便是要等星槎载着干净命格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