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在在下冒犯了,”舒慈拍拍脑袋,客客气气问道:“那您知道这天仁寺中谁知晓此事呢?”
小沙弥反倒不好意思:“你若想知道清楚,可以查一查我们寺历——每一年要事都在其中详细记载,我猜想二十年前,松丹云大师来我们这也一定是一桩大事情。”
舒慈与杜月恒对视一眼,赶忙打蛇随棍上:“小师父,那这寺历又在何处可查?”
小沙弥面露难色:“女施主,现在天色已晚,正是我们寺内用斋的时间。我都是饿着肚子跟你们在此处,更别说查寺历了,要不二位改日再来?”
二人这才别过,出了天仁寺,赶忙寻了僻静之处,再将那画轴拿出来细看。
“这男人我见过。”舒慈指着画像上右边的男子,与杜月恒将她在骊山娘娘记忆中所见和盘托出。
杜月恒一边听着她回忆,一边紧盯着画像发懵,越看越觉古怪,额头上不禁蒙上一层细汗,又不好细说,干脆合上卷轴,装回袍袖中,与舒慈讨要回去再做研究。
舒慈应了,又问:“若此画是慧空有意藏起的,又和他的死有什么关系?”
“怕是只有弄清此画的来历,才知道慧空死前打的什么哑谜——师父若是二十年前查过画师的案子,不如直接问问他最为稳妥。”
舒慈点点头,算是应了。
杜月恒忍不住又加上一句,“顺便也可问问他左眼疼痛之事。”
见她似点头非点头的,杜月恒心中叹了口气,揣着画卷先去了一趟鸿胪寺。
***
此时鸿胪寺大门虚掩,只剩几人还在埋头公文。他的单间门口,译语蒋四正坐着百无聊赖,显是等他回来。
杜月恒与他寒暄几句,叫他若无要事方可离开。他这才径自坐在书桌前,点上油灯,独自将画卷展开细细查看。
刚刚第一眼看这画卷叫他觉得古怪的,不是画像右边的唐人男子,而是左边的僧人。
画像中,僧人蓄长髯,身披赤色袈裟,戴金色冠冕,眼神澄净,大有超脱之态。
其下有一行小字,用茀夜文与唐文标注此人为松丹云。
不对,杜月恒找到自己觉得异样之处,忍不住将整张脸贴到丝绸上,终于确认——这人和他记忆中的松丹云不甚相同。
这是假的松丹云!
他在天仁寺见到的松丹云,同样是蓄长髯,穿朱红袈裟,没有冠冕,戴一顶兜帽。若只随意一撇,确实与画像极为相似。可是,其人的眉眼、神态却与画像大相径庭。尤其是那双眼,画中人超凡脱俗,而他见过的松丹云却又几分狡诈之态。只有细心观察,才能察觉到微妙的不同。
方才,他正是觉察此事,却又不敢下定论,才未告诉舒慈。
眼下有了判断,他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思量之间,不觉呼吸急促,思绪纷扰,一时间不知该从何思考。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胡乱抓起一支笔,先写一个“真”字,又写慧空的“慧”字,停*顿一会,又加上一个“兄”字。
盯着这三个字,他呆坐好一会,忽又猛地起身,在桌上杜月昇留下的笔记中找出他的笔记。
按着日期飞快翻阅,只见其中记录,松丹云大师并未与茀夜使节一同抵达长安,而是于上月佛诞节前,提前来到天仁寺。与天仁寺高僧短暂会面后,又转头前往五台山朝拜。一直到端午节才返回,又与后来抵达的茀夜使节一同面圣。
这天仁寺高僧正是觉顺大师。
杜月恒读到这里,脑海中灵光一闪,不禁心神俱震,如一团乱麻抓住了一截线头——
他猜测,二十年前,松丹云大师至天仁寺讲经。期间,他结识了画师,二人关系匪浅,因此留下双人画像一张。其时,觉顺大师亦在天仁寺修行,同时,又参与调查画师一案,定也见过真正的松丹云。
今年佛诞节前,假松丹云抵达长安,与觉顺大师会面。那时,觉顺大师应已察觉此松丹云非彼松丹云。或许他当时便想将此事告知杜月昇,却不想佛诞节时圆寂。之后,杜月昇定是也对松丹云身份起了疑心,才于端午节当日前往天仁寺,离开时被害。
而慧空呢,定是当日见到假松丹云,也察觉端倪,亦前往法藏阁内与画像两相对照,也惨遭毒手。
但其中几个关窍仍不能解,一是若画像上的松丹云是真的,那现在大唐的松丹云又是谁?又是何人要费尽心机,用假的松丹云替代真的松丹云?作假之人又有何目的?
如今我在明敌在暗,他一边思索着,一边在屋内踱步,所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可如今他才发现自己学识如此浅薄,对这茀夜一国知之甚少。毕竟他是临时接来杜月昇鸿胪寺这差事,虽是曾经听说过茀夜,但对其风俗文化历史传统等等一窍不通,更别说此刻要思索出一个所以然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