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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派他过分美丽[穿书](170)+番外

……卅四记得这个人。

徐行之以前特地交代过他,来找他比剑时,如若见到一个坐轮椅的人走来走去,一定要避着他点儿。此人名唤温白毛,最厌恶非道之人,万一被逮住打死,他徐行之可不负责任。

然而卅四看得分明,在这最厌恶非道之人的左下锁骨位置,烙着一枚赤色标记。

这枚标记只代表着一种可能:他是一具醒尸。

他干咳一声,试探着自我介绍:“……卅四。”

温雪尘颔首:“温雪尘。……卅公子深夜来此处,是来找什么东西吗?”

卅四:“我?随便逛逛而已。……温公子来此是?”

温雪尘平静道:“我前几日丢了一样东西,我想它可能飘到后山来了吧。”

卅四自不会信温雪尘的说辞,只以为他是九枝灯派来跟随自己的,同他又瞎扯了两三句,便脚底抹油溜了开去。

一无所获的感觉并不好。

卅四在一处寸草不生的山崖间踱过几个来回,心里闷得很,索性抬脚将一颗石子骨碌碌踹下了崖底。

谁想片刻之后,一道沙哑的低唤从崖底传了上来:“行之……”

卅四登时铁青了一张脸。

初始,他没听清那含糊声音在说些什么,只道自己夜路走多了,连着撞上两只鬼,着实倒霉。

少顷,崖底又传来衣料摩擦地面的稀疏声响,人声也稍稍清晰了不少:“行之……”

待听清了那两个字,卅四一愕,四下张望一圈,确定无人后,才翻身遁入断崖之下。

一具修长如青松的身躯仰卧在嶙峋乱石之上,一脸魇住了的表情。

借着崖上透下的月光,卅四发现此人长得还算清秀,眉眼间竟还有些故人的影子。

卅四蹲下身来,先抓住他的手腕,号上一号,发现经脉运转已停,口唇冰凉绛紫,后背的青色尸斑已蔓延到肩膀处,但他双眼仍紧盯着卅四,或者说是盯着卅四背后深翠色的天空,喃喃呓语着些什么。

又是一具醒尸?

卅四问:“喂,你叫什么名字?”

他说:“……行之。”

卅四追问:“你认得徐行之?”

这话好像触动了眼前人隐秘的痛处,他突然大吸一口气,肋下足足凹陷了一拳之深:“行之!我认得行之!他是我弟弟,他是我弟弟啊……”

卅四立即惊喜起来:“你知道他在哪里吗?”

问及最重要的问题,此人却不吭声了。

卅四本就不是什么沉稳性子,气得不行,直接伸手把他的脸拍打得啪啪作响:“哎,说话啊!”

见他还不做声,卅四心下一横,歃地拔出一截腰间佩剑,横腕在刃处划了一记,鲜血立时间涌了出来。

嗅到血腥气,地上死狗似的人总算是有了反应,扬着脖子,一脸急切地左顾右盼,寻找着血的来源。

卅四主动将手腕凑过去,在他鼻翼下晃了一晃,那人挣扎着抬起一臂,抓紧卅四手腕,就朝口中按去,冷硬的舌尖在伤口上反复舔弄。

卅四以前从未以血哺育过醒尸,咬牙直抽冷气,眼看这人小狗似的逮着自己的伤口又啃又咬,一盏茶的血都被他啜尽了,他才一把揪住他的头发,提在手里晃了晃:“你他妈吸够没?”

徐平生本是无主醒尸,被新鲜血气侵入身体,他浑浊的眼睛像是被清洗过,单眸变成了乌沉沉的鸦青色。

……他被烙上了属于卅四的标记。

卅四看他眼中有了些神采,心下稍安,龇牙咧嘴地抚着他的侧脸问:“徐行之现在哪里?”

他顿了片刻,才哑着一把嗓子,在一片荒芜的记忆中艰难地翻找出一个重要的词汇:“且末山……且末……”

“……且末山?”

卅四咀嚼着这个地名:“九枝灯把他关在且末山了?且末山哪里?”

见此人昏昏然再说不出成句的话来,卅四便想把他拉起来,让他为自己引路,可当他刚站立起来又软趴趴栽回地上时,卅四定睛一望,才发现他的腿竟是断为了三截,朝四个方向支离破碎地扭曲着。

……他这是捡了个什么破烂?!

卅四用左手沿着衣袖撕下一圈布条,一端衔于口中,利索地将自己右腕伤口包扎止血后,才发力将那破破烂烂的醒尸扛在肩上,将剑抛出,一足踏上剑身,御剑往且末山赶去。

是夜,温雪尘披挂着一身夜露回到青竹殿,却发现九枝灯正坐于阶前,仍穿着风陵山一应素白服饰,却未戴发冠,一头墨云长发顺势倾泻,眉间所含之色似有些痛楚,但细看之下,也只剩了麻木。

看见温雪尘,九枝灯问道:“你去哪里了?”

温雪尘掖紧了找了几日几夜,才从一棵松枝上拾回的手帕:“无事,随便走一走。发生何事了?”

九枝灯平声道:“母亲薨逝了。”

温雪尘凝眉片刻:“……节哀顺变。”

当年,自从前往风陵接回九枝灯后,石屏风石夫人的身体便每况愈下,她是从胎里落下的不足之症,产下九枝灯时更是添了一层病状,刚过不惑,便病得记不清事情,成日里醒醒睡睡,就像一只活到了暮年的瘦猫。

她病得痛苦,这般撒手而去,倒也落得了个轻松自在。

消息是在卅四走后传来的。

因为石夫人早就有时日无多之兆,为避免事到临头才来慌乱,棺木已备好多时,只待有人进去将它填满。

死讯传来时,九枝灯心中并无慌乱,他回到总坛,陪着那面色灰黑的女人沉默地坐了一个下午,直到深夜,才将她送入棺中,等待着停棺三日,再将其埋入土中,此生再不相见。

弟子们忙着处理后事,而他在慌乱中慢慢回到风陵山,坐在这阶前,自己也不知自己在想着什么。

见了温雪尘,他才提起了些说话的力气,抬手指向山门处耸立的通天柱,道:“我离开风陵那日,我母亲就站在柱下,六云鹤站在她的旁边,用同命符挟持于她,逼我回坛。”

也是自那日起,他一脚踏入深渊,清流变浊,零落成泥,再无回头的可能。

回去总坛后,六云鹤一直未曾解开自己加诸在石夫人身上的同命符,直到入冬之时,石夫人发病,性命垂危,他才迫于无奈解开了这咒术。

听九枝灯提起六云鹤,温雪尘有些好奇:“他是何人?我未曾见过他。”

九枝灯笑:“一个活死人。”

他已令专人看管六云鹤,每一天清晨,便去往他的牢笼里,从他身上割下一片肉来,不多不少,只是薄如蝉翼的一片。

由于有灵药吊着,他被割了一年有余的肉,却仍然活得好好的。

他从一开始的气焰嚣张,到现在的痛不欲生、一心求死,哭天喊地,在这期间,九枝灯从未去看过他一次,今后也不打算去见他。

他将无比深刻地体会到九枝灯所说之话的深意。

“活着,难道不比死了难过万倍”?

九枝灯立起身来,对温雪尘道:“……进来。”

温雪尘顺从地随他摇进了青竹殿,在主案前刚刚停下轮椅,九枝灯便伸手搭住桌上的朱砂砚,温雪尘只觉眼前诸物像是被骤然泼上了一层浓墨,一阵长风迎面扑来过后,他睁开眼睛,却见眼前转换成了一条俗世长街:万家灯火从各家窗棂间涌入眼中,街面上人影交错,每张面容看起来都是那般真实有趣。空气中有股独特的杏花甜味儿,滋润舒适。叫卖声,吆喝声此起彼伏,又吵嚷,又动人。

他们立在一间瓦舍前,一群孩子欢跳着从温雪尘身后互相追逐而过,还将他的轮椅撞得拐过了半个弯去。

温雪尘面带疑色,抬头看向九枝灯,试图从他的眼中寻找到答案。

而他很快就找到了。

在进入瓦舍中后,他在卧房里看到了一个玉雕粉砌的小男孩,铺得厚实柔软的床榻像极了一朵云,把他温柔地托举着。床边的小桌上则摆着一只盛满木屑的小桶,和一只渐成雏形的梨花木右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