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死去的枯月滋养,所以这些幼苗才会在没有开花前就枯萎。而没有真正长成开花的枯月,纵使凋零,其根茎也没有办法再滋养新的枯月。
谢尧的声音很轻:“是不是很像?”
只一瞬间便了然了这句话的意思,谢惊枝内心震动,倥偬抬头的间隙,谢尧牵了牵唇,眸中却是一片冷清。
这究竟像什么,她自然也想到了。
枯月成熟后结成的种子不止一粒,最终却只有一株能以母体根茎作为养料存活,比起植物的寻常生长,到不如说是一种寄生。
就像,傀儡蛊一样。
这样的生长规则注定了枯月一旦被作为药草解蛊,便永远不会再有新的枯月长成。
“所以,”谢惊枝眉眼掠过一丝怔忪,一时不知该作何想,“枯月是救不了人的。”
见她仍怔愣着蹲在原地,谢尧将她拉起来,面上的冷意继而被温柔取代,低沉的嗓音甚至带着少见的包容:“妉妉,善念救不了所有人。”
脑海中有什么抓不住的念头一闪而过,谢惊枝心下一动。
用枯月救下一个人,却同时也断绝了枯月再生长的可能。就是有再多的种子,也只能眼睁睁看着能救命的草药在成熟的前一刻枯萎,何其残忍。
但人总是贪心,总想要去求那不存在的两全之法。
“就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无言半晌,谢尧只说:“这便是她想与我做的交易。”
耳侧似有惊雷轰然炸开,谢惊枝瞪大双眸,不可置信地看向他。
“这世上多有能人异士,或许经年以后,还能寻见另一种可能。”
许多画面在这一刻被联系在一起。
这些年里黛黛研究的草药,重逢后相邀她前去的药圃……甚至更久以前,芜愿在她面前催动阴蛊,坦言她是为了枯月而来。
芜愿告诉她枯月可以解除阴蛊,却从来没有说过是要解她自己身上的蛊。
所以在临别的前一夜,她以解蛊作为交换让她易容前往锦泽王府时,她才没有应下她的话。
“阿愿,你身上的蛊,我可以帮你解。”她那时这样对她说,她又是如何回答的?
“殿下,我会帮你。”
那夜连绵不绝的春雨未能拨解迷雾,却恰好遮蔽住眼底的复杂与犹疑。她在殿内候了她许久,又怎么会是仅为了回答她这一句。
从一开始,她为的就不是自己。
谢惊枝闭了闭眼,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却仍掩不住那仓皇的心境:“那芜澈他——”
“他求我救她。”谢尧眼里噙了丝笑,那笑意却不达眼底。
她止不住一颤,还未来得及有所反应,他却先一步捉住她的手。
“妉妉,我没有救她。”
无声的僵持隔阂于两人间,谢尧不允许她躲,却也未再说多余的话。
“就只有这些吗?”谢惊枝眼睫簌簌抖了抖,“谢尧,你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就只是想告诉我这些吗?”
告诉她旧友离散故人不再,告诉她善念救不了所有人。
如果说方才她没能立刻明白他的言下之意,如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她又还有什么不懂的。
从他带她来这座寺庙开始,他就清楚她会选择哪条路。
他早知道她会看到什么,也决定好了在什么时候对她说这些话。
他以为她辨不明白,所以才一次又一次做出这种事,一边推远她一边又强留她。
眼前不知何时起了层雾气,谢惊枝固执地不肯眨眼,一双杏眸瞪向他。
那滴始终不肯落下的泪水夺眶而出,谢尧就那么默然望着,眸光寸寸沉下去。
他记事很早,而从他有记忆开始,所见所闻便都是那样的人。传言中意气风发的舅舅,教他辨礼识书的老师,乃至拼死生下他的母妃。他们都是一样的人。
良善、清直、忠信,仿佛这世间所有美好的品行都可以用在他们身上
。可他们最后都失败了,下场凄惨,成王败寇。
而妉妉,他的妉妉比这一切都还要好。那样的后果,光是想象就足以让人发疯到想摧毁所有。
他卑劣无耻,为了留住她而不择手段地引她入局。可他又那样矛盾,不想让她在知道所有后去承受那些莫须有的东西。他想了很久,最后还是选择了自己最擅长的方式,总归他已经是一个恶人。
总归恨与爱,都可以让她记住他。
哪怕是因她而起,但最终做决定的都是他。是他做的选择,是他没有救人。所有的迫不得已,背道而驰,皆可加错于他。
只要她可以不愧疚,怎么样都好,只要不要蠢到去怪罪自己。
他不知道该如何告诉她,他替她铺好了路,只要她想,她依然是这天下最尊贵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