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说的就只有这些?”
慢条斯理的语调似拨弦琴音,听上去十分悦耳。真切而尖锐的恐惧感陡然自心头生起,芜愿面色一白。
她自然知晓,谢尧说话时那与幻觉无异的柔和源自何处。若不是她此时易容的这张脸,她早就死了。
克制住颤抖的身体,她作赌般地抬头。
“殿下就不想救她吗?”
……
越过凋敝药田,谢尧漫不经心的眼神落在水面虚无的光点上。
“她想与我做一笔交易。”
谢惊枝很快抓住他话中的重点:“想?”
像料到她要说什么,谢尧收回视线,轻勾了勾唇:“妉妉该知道,并不是人人都有资格同我谈条件。”
谢惊枝垂了垂眼眸。
她想起一开始在宫中的那些日子,她百般做巧蓄意接近,后来挑明目的,也曾
说要与他做交易。
他将她的刻意观得一清二楚,竟也配合了那么久。
良久,她闷声问了句:“所以你没有同意吗?”
谢尧没有回答。
在以为再也寻不见她之后,这些年他不怎么会想起那番对话。
其实芜愿很早就察觉了,在入宫后第一次撞见她被宁铎借着惩罚的名义,将阴寒之气输进她体内的时候。太过熟悉的事,芜惜泊也曾对她做过,所以芜愿很轻易便寻到了机会确认。
尊贵如皎月一样的大熙五公主,身上竟也被人下了傀儡蛊。
原来高挂于天幕中的月亮,和她这样与草芥无异的人也没有区别。
何其可笑。
她用了那么久才能离开上京,可离开了,又还剩几年可活?说到底,她们都只是随时可以被舍弃的棋子而已。
她故意在她面前催动阴蛊,就是为了提醒她,有人也对她下了这种蛊。
“她明明知道自己体内也有傀儡蛊,却还是让我去拿了枯月。”
“她不会接受你这样救她的。”
有些话最终成了扎根于血肉中的尖刺,在漫长岁月的疼痛中让人习惯,却又在逐渐麻木的某一天中突然显现。
比最初尚能剥离之时要痛上百倍。
四周具是一片衰败枯草,人踏在其中,时不时发出沙沙的轻响。
脸颊忽地被人轻轻碰了碰,谢惊枝下意识看过去,却倏而一怔。谢尧仍是那副冷淡模样,方才那一闪而过的惊痛神情快得仿佛只是她的错觉。
她正欲说什么,谢尧却已平静开口道:“枯月可以解蛊,却十分稀少,历来生于南疆山间隐匿沼泽,需数年长成而极难存活。”
“最重要的,”身畔一株枯月花苞半垂下去,几乎要压断茎干,他俯身扶起那花苞,干枯已久的花瓣瞬间在指尖四散,“还从未有过人为栽种成功的先例。”
眼前枯萎的药田缘何会出现在此处的答案呼之欲出,谢惊枝倒吸了一口凉气:“所以这些都是——”
“失败的产物。”谢尧极轻地弯了弯眼眸。
言辞间一语带过的轻巧,远不如亲眼所见来得震撼。
仿佛本该如此,枯月能被作为国礼进献,原就是世间罕有。可她分明还记得,他们踏入的那扇门代表着“善念”。
善是生路,偏偏偌大的矿洞中种满了暗河两岸,却没有一株得以存活。
枯月是能解除阴蛊最好的方式,若是这条路行不通,那么那些被种下了阴蛊的流民,还有……
仿佛有什么沉睡在血脉中的东西随着难明的心绪躁动了一瞬,谢惊枝敛眉掩下眸底晦暗的情绪。
“这世间诸事走向,总归会有缘由。”谢尧淡声道,“妉妉不妨猜猜看,这片药田为何会枯萎?”
过去宫中亦多奇花异草,但也仅是供人观赏,她并不深谙栽种一道,却也知晓草木生长皆有其性,有的能长于寒天雪地,有的却只能长于温暖春日。
这矿洞明显是依照了枯月惯常生长的环境,唯一的差别大抵只有此处并非南疆。但抚州已是离南疆最近的地方了。
索性蹲下身去观察那些死去的药草,谢惊枝兀自沉浸在思绪中,无意识间喃喃出声:“这里和南疆有什么不同吗?”
“就是在南疆如此栽种,枯月也依旧无法存活。”
“为何?”她追问了句,面上难掩诧异。
“枯月药效特殊,故而仅为有心之人所求。”谢尧垂眼看她,瞳色沉沉似有深意,“所求者无论为人为己,求得后唯一的念头都只会是尽快解蛊。”
被那眼神凝得心头一跳,谢惊枝眸光微动,迎上他的目光。
“也正因如此,才始终都没有人发现,枯月存活的关键不在环境,亦与种子无关。”谢尧的语调隐有嘲讽之意,“枯月数年长成方能开花,花败后迅速枯萎,在此腐朽根茎之上,新的枯月才能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