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手接过一颗糖便改变了全家人的命运,谢惊枝不用想也能明白经年逼迫自己去回想一个噩梦会是何种心情。
只是即便是此刻,卫胥对宁安琮的称呼却依旧是“宁大人”,谢惊枝一时也说不出这人究竟是太过克己还是迂腐,无端觉得好笑。
她也懒得掩饰自己的情绪,牵了牵嘴角接着道:“魏、老先生那时突然将卫大人闭于家中,想来也是害怕自己所行之事为家人引来杀生之祸。”
“所行之事”几个字被谢惊枝刻意强调,卫胥神情沉静,并没有否认。
“我与母亲搬离上京后过了很久,我才知晓了长定殿塌,邵大人认罪的消息。”卫胥声音平缓,面上划过一丝苦笑,“我一直心有芥蒂,最初听闻此事,以为终于看清了真相,还暗自猜测父亲应是私
下帮邵大人做了些什么,这才在做了许多反常之事后离开了家。”
“一直到母亲去世,她将一封信交予了我。”
谢惊枝眸色微动,安静看着对案的人眼底情绪终于有了波澜。
“那封信上,记录了所有的真相。”卫胥的手颤了颤,像是想要竭力克制住什么似的。他止住声音,头一回避开了谢惊枝审视的目光。
收了为难人的心思,谢惊枝打断想要继续说话的卫胥,只道:“不知那封信现下在何处?”
耐着性子在原地等了半盏茶的功夫,谢惊枝接过卫胥替过来的信,顾自展开信笺一行行看了过去。
费了些时间,谢惊枝才将整封信看完,心下震动之际,竟有好半晌没说出话来。
魏程沂并不是个读书人,留下的信字迹算不上好,言辞亦是混乱,可到底是将所有的一切记述了下来。
年幼的卫胥突然生病,魏程沂找不到原因,无法只能去找邵令谦帮忙,未料到在路上却被人拦了下来。那人告诉他,他的儿子身中奇毒,若想拿到解药,他需要答应一个要求。
在听到有人要自己纂改长定殿的图纸时,魏程沂本没有答应,只是幕后那人并没有给他留余地。
他死可以,但他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妻儿丧命。
拿回了一半的解药,魏程沂私自篡改了图纸,起初他尚存着侥幸,他改得很小心,不会有人察觉,整座宫殿亦不会立刻坍塌,届时不会再有人查到他头上。
魏程沂想了很久,到底是没过良心那一关,在最后一刻将图纸改了回去。经此一遭,他本想带着妻儿远走高飞,还剩一半毒未解,天地辽阔,兴许到了别处还能绝处逢生。
可他没有想到,长定殿还是塌了。
他更没有想到的是,邵令谦会被人陷害而死。
魏程沂如愿拿到了解药,不久后却接到了另一道命令,他需要再篡改一次图纸。
那人虽是以加固宫殿以防再塌为由,但魏程沂与木材为伍了一辈子,很快便察觉到了其间异样。
意识到整件事并没有那么简单,魏程沂以新的图纸太过复杂为由,提出想见幕后之人一面。
出乎意料的,那人答应了。也就是在见到那人的那一刻,魏程沂清楚地明白,他再也无法走出上京城了。
那人不会放任他活在这个世界上,为了不牵连妻儿,魏程沂很快做了一个决定。他没有再让妻儿踏出家门一步,对外很快便发了妻儿的丧事,借机让他们远走高飞。
信至此处,已到了结尾。魏程沂草草写下了自己的计划,他会在长定殿内留下破绽,等待人去发现。
……
周身的气氛沉寂下来,到头来还是卫胥自己打破了这份安静。
“是不是很可笑?”卫胥唇角轻勾了勾,声音低得好似是在自言自语一般,“他这一辈子只聪明了这么一次,却是为了让自己去死。”
斯人已去,徒留再多也不过供后人唏嘘罢了。
心知卫胥并不需要自己的安慰,谢惊枝并未多言,心下一时思绪飞转,视线迟迟没有从信上移开。
笺纸上提及那幕后之人的名字在意料之中,她粗粗略过,冷淡的目光在最后一句话上多停留了片刻。
“破绽”想必指的便是那根凭空多出来的梁柱,还有数不清的檩条与穿枋了。至于“等待人去发现”,谢惊枝轻蹙了蹙眉,暗自按捺下脑海中一闪而过的念头。
慢条斯理地将笺纸整理好,谢惊枝对信上的内容倒是未予置评,只意味深长地问了句:“既然卫大人手中早有证据,想必早已去长定殿探查过,对其中破绽一清二楚,又为何选择隐忍多年?”
卫胥沉默了一瞬。
“我在等一个时机。”
谢惊枝挑了挑眉,做出一副愿闻其详的模样来。
“如果我将手中的证据交上去,或许真的能让一切沉冤昭雪。”卫胥神情平淡到近乎漠然,“但我一定会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