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方才那番话,哪怕存了试探霍家主如今已至何种地步的心思,更多的,也只是想告知霍子祁,作为朋友,她能看清与理解他的境遇。
霍子祁显然也清楚谢惊枝的意思,一时笑得有些无可奈何:“看来该道谢的人是我。”
“你我之间,无需言谢。”谢惊枝用同样的话还了回去,两人对视,其间心思不言而喻,继而都笑了起来。
“霍兄有没有想过,带着霍家重归朝堂?”
亭中桌案上的茶壶内并未斟水,谢惊枝却依旧拿过一个杯盏在手中把玩。
霍子祁声音平静:“霍家数代建立辨言堂,不问朝政,以为民立命平冤为己任,并非是为了将养出争权夺势之辈。”
夜风习习,两人此刻都十分放松,她问得漫不经心,霍子祁亦答得漫不经心。至于其中究竟掺杂了多少真心,大概只有霍子祁自己知晓了。
眼前浮过在卷宗室内一一翻查过的案卷,谢惊枝暗自轻叹。
辨言堂身处民间,亦能遇到不少大案,而数年来被卷宗室收录在册,非是出自堂内状师的重案要案却大都与朝廷有关。
她也是在今夜得以确定,所以才特地拦下了霍子祁。
聪明人之间点到为止即可,谢惊枝本意只是试探,余下的话她并未说完。
哪怕霍家一开始的初心只是能更纯粹地替百姓做些事,但在这个世界上,权势才是一切的根本。
手上没有权力,想要做的一切都只会沦为空谈。
这一点,活了两世的谢惊枝清楚,在上京经营辨言堂多年,时有掣肘的霍子祁更加清楚。
霍家家训百年,霍子祁纵使有想法,最终要迈出那一步也并非容易之事,谢惊枝也没打算一蹴而就。
“霍兄一向清楚自己要做什么,想来勿需我多言。”谢惊枝适时起身告辞,摆了摆手示意霍子祁不用送了。
多余的承诺谢惊枝并未出口。霍家族内之事未歇,本就不是旁人能插手的。霍子祁这时候回上京也只是暂且得以喘息,不日便又要启程去往江南。
至于她自己,及笄宴不日便至,她自身尚有麻烦,届时恐怕没有余力能帮到霍子祁。
离开八角亭时,谢惊枝脚步微顿,犹豫片刻,终究没有回头。
“霍兄,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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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料到谢惊枝折返回去拿东西要了这么久,芜澈在马车上等得昏昏欲睡,最后索性直接在车座上横躺了下来。
方一掀开幔帐便瞧见在车上睡得四仰八叉的人,谢惊枝一时心下无言,抬手推了推芜澈的肩膀:“醒醒。”
听见熟悉的声音,芜澈迷迷糊糊地坐起来,连眼睛都没睁开,咕哝着问道:“可以回去了?”
谢惊枝应了一声,将松云居附近的一家客栈作为目的地告诉了车夫。
马车缓缓动了起来,车辙驶过路砖的声响在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掀开车帘瞧了眼外间的景象,确认车夫没有走错路,谢惊枝回头瞧见又要睡过去的芜澈,眸色微动。
“歧渡兄缘何将南疆的易容之术教予了何观?”
话音方落,马车陡然颠簸了一下,芜澈悚然惊醒,一不留神便磕在了舆角上。
没忍住“嘶”了一声,芜澈捂上自己的额角,抬眼便对上谢惊枝笑得格外真诚的双眸。
芜澈:“……”
“沉兄,下回问这种事的时候,能不能铺垫一下?”
第60章 清昼人与人之间本便没有感同身受这一……
马车在客栈前缓缓停下,两人走下车,谢惊枝朝车夫道了声谢。
立在原处静待着车夫折返离去,谢惊枝收回视线,略略抬眸,苍穹天光微亮,清晨时的雾气深重,只能依稀眺见远山青黛。
一夜折腾下来,这会儿无论是谢惊枝还是芜澈,面上都浮起一抹倦意。
方才在马车上,两人都默契地没有继续将话题深入下去。此刻四下阒然无声,一向话多的芜澈难得没有急着开口,像是不忍打扰这片难得的宁静。
谢惊枝也没有催促,耐心观赏起周身的景色。
说是风景,倒也并不尽然。松云居本就地处近郊,如今秋过入冬,连片的树木早就枯了个干净,着实没什么好看的。谢惊枝无端想到松云居内的光景,成片葳蕤,人呆在里面时,莫名生出种连时光都混淆的错觉。
也不知是从哪里引来的名贵植株,一想便知是耗费了大量钱财与心血的。
不免又想起昨夜被自己和芜澈毁了一地的辨言堂内的花草,谢惊枝暗暗叹了口气,只能下回再去的时候赔偿了。
身旁安静了半晌的芜澈总算是有了点动静:“所以何先生……”
下意识的称呼让芜澈顿了顿,沉默片刻,他才继续道:“他有跟你说什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