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早该想明白的。从谢尧状似不经意提起十五年前镇北王谢睢的死,她便应该想明白的。
“被尽数记录在册的,的确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无一疏漏。”谢惊枝缓缓道,“可这桩桩件件交织得严丝合缝,却并不是为了掩盖真相。”
“是吗?”谢尧神色间并无惊讶,笑得不太认真的眼眸弯出一道好看的弧度。
谢惊枝声音稍沉:“将这一切都做得天衣无缝,不是为了掩盖什么,而是因为真相压根儿便没有被记录下来。”
所以才将字字句句都载录得那般详尽,真相无足轻重,余后种种却要足以盖棺定论。
而从一开始,谢尧也好,宁安琮也罢,乃至于如今生死未卜的舒毓,他们走到这一步,也都只是与一个人,一件事有关而已。
“十五年前,宁安琮初任户部侍郎,授亲封领协同工部督工。”谢尧道,“朝中六部向来平起平坐,说是督工,但明眼人都知晓,这督工不过是时不时地至工部与西郊走动走动,维持一番体面便是。”
“久而久之,所有人都习惯了宁安琮一届虚职。工期渐长,朝廷责令赶工建成长定殿,倥偬之下多错漏,宁安琮自然可以趁机将承重木材替换得神不知鬼不觉。”
“怎么……”可能。
谢惊枝心下震动,满眼不可置信,唇角翕动间甚至没有将一句话说全。
她清晰记起来,在她查到的案卷中,被一笔带过的责令赶工期的记录。
彼时她和所有人认为的一样,那只是因为镇北王回上京在即,所颁布的一道寻常诏令罢了。
十五年前边关初定,修建长定殿是为了颂镇北王功绩,稳天下民心。宁安琮和谢睢是八竿子打不到一处的关系,谢惊枝唯一能想到的可能,便是宁家与镇北王府多有嫌隙。
但彼时宁安琮尚是户部新任,就是宁家与谢睢曾经在朝政上有再多不和,也不犯不着在这个时候行如此铤而走险之事,更遑论是让宁安琮出手。
谢尧面上笑意不变,幽幽问了句:“妉妉可还记得,那本户部假账并非出自宁安琮之手,所以论责也好,定罪也罢,宁安琮自可以全身而退。”
望向谢惊枝的一双眸色深沉,带了分蛊惑人心的意味。未待她有所回应,谢尧已经继续。
“人与人在本质上并无不同,未曾触及己身利益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无妨。独独真要伤筋动骨了,才会下定决心,除之而后快。”
第54章 谈霏谢惊枝笑弯了眼:“芜澈,你还挺……
偌大的室内静得可闻落针,外间分明是难得的暖阳天,谢静枝却只觉头顶一片冻雨淋下,森然的冷气蔓延全身,心底阵阵发寒。
一瞬间便听懂了谢尧的言下之意,谢惊枝几乎是逃避般地移开了视线。
谢尧也未催促,耐心等她自己理清思绪。
两人再对视上时,彼此间眼神中都带了点儿不言而喻的各异心思。
谢惊枝眼前是西郊行宫那不期然的一瞥,风中金黄的落叶摇曳生姿,眺望至飞甍一角,青天碧瓦,远黛沉静。
长定殿曾是谢执钦点,一朝坍塌,纵使已历经重修,十几载来每逢重阳秋宴,谢执也再未踏入过长定殿一步。
世人皆以为是帝王缅怀胞弟,触景生情。
认清过谢执的本质,谢惊枝重活一世,从没有相信过谢执是因为对谢睢心有愧疚才不再踏入长定殿内的。
斯人已逝,却依然有替活着的人讨一个好名声的价值。谢执身为帝王,不择手段惯了,拿胞弟的死来好做一番文章,想必连眼都不会眨一下。
或许帝王天生便亲缘淡薄,只是谢惊枝从来没有想过,亦或是她私心里一直不愿意承认。
谢睢的死当真是谢执一手推促的。
人只有在被触及到自身利益时才会真正被刺激。
诚然之前徐越则一案他们有了户部贪污税款的假账本,但那账本并非出自宁安琮之手,就算真正呈于朝堂之上也无济于事。
再者,谢惊枝心知肚明,谢执身居高位数年,皇宫耳目非常人可探,户部异动逐年增高,他又怎么会真的全然不知。
无非是忌惮宁家势力,加上宁安琮的小动作再多,也未曾真的触及过
核心利益,谢执装作不知便能维持表面的风平浪静,何乐而不为。
而今真相浮出水面,从旁观来,竟又可做另一番解释。
少时便与将门江家一同建立重羽军,行军打仗从无败绩,两军相交,敌闻之而心自溃,满身风华,上京不知有多少世家贵女为之芳心暗许。
才华、声名、权势,谢睢好似样样唾手可得,哪怕他们是血脉相连的同胞兄弟,也足够让谢执彻夜难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