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低头苦笑,脚尖在大理石地板上划了划,迈步下楼。
*
夜深人静,别墅匿于濛濛雾气中。
二楼阳台烟雾袅袅。
男人凭栏而立,手虚搭在栏杆上,略抬一下手指,烟灰抖落。
夜风拢起他脚边的烟蒂盘了盘,毕毕剥剥,在静夜里尤其刺耳。
赵渊把烟盒递给他,知道自己说了他不会听,依然象征性劝他少抽点。
“云小姐醒过吗?”他问。
谢承舟答:“还没有。”
嗒——火光点燃香烟,他凑到唇边吸一口,面对苍茫夜色吞云吐雾。
赵渊也点了根烟,学他身体前倾,将双手枕在栏面上,眺望远山。
“怎么?你有心事?”谢承舟问他。
“啊?”他茫然失笑,“为什么这么问?”
“我记得你不抽烟。”
那倒也不是。
读书时家里和学校管得严,几乎碰不到烟。
工作后会抽,但是穷,抽得少。
后来跟着谢承舟,试过贵的,抽不惯劣的,索性戒掉了。
他抖了抖烟灰,云淡风轻说:“我担心你。”
外面一堆事等着处理,家里还有位祖宗要寸步不离守着,他担心谢承舟连轴转,把自己转垮了。
当然,也担心卧室里躺着那位,这不能说。
“有没有考虑过医生的建议?”
“你说电休克?”谢承舟侧目睇他,见他点头,接着说,“怎么没考虑?可湘湘不愿意,我若强迫,以她那脾气……”
不得把屋顶掀了。
“也是。”赵渊咧嘴苦笑,“那她这样三天两头折腾,你吃得消?”
一支烟烧到尾,谢承舟撂下烟蒂,拿起烟盒掸支新的。
没再回答他的问题。
但赵渊已经知晓答案。
——无论如何,谢承舟绝不可能放弃云湘。
这答案在后来印证过无数次。
*
云小姐首次进行MECT治疗,他不在场。
但三月底那场治疗,云湘醒来见到的第一个人是他。
每次治疗后她都会短暂失忆,恢复时间不确定。
快的话隔天能恢复到百分之九十以上,慢的话一周多。
MECT或多或少有损记忆,完全恢复是不可能的。
这种治疗手段不但会导致记忆丢失,而且会引发一系列不良反应。
最可怕的是,“植入”虚假片段,使患者脑海出现不存在或真假参半的记忆。
有一次,云湘醒来叫裴姨妈。
她说她记得,自己和裴姨同桌吃饭,裴姨给她夹菜,她说了句“谢谢妈”。
因为这半真半假的片段,接下来几天她一直称裴姨为妈妈。
还有一次,治疗安排在周末,云湘醒来便用手机砸破谢承舟脑袋。
她说,那男的强/奸她,还强迫她用嘴帮他纾解。
以上情况是个例,绝大多数时候,云湘都是平静地醒过来,睁着一双人畜无害的柳叶眼,问“你是谁”。
像现在这样。
赵渊蓦然想起,他们在利康医院初识,云湘对他说的第一句话,就是这句。
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宿命感。
“我叫赵渊,是谢总的助理。谢总叫谢承舟,他是你的……”他有条不紊地叙述,类似的话,几乎每次治疗后都要对她说一遍。
吊诡的是,七天过去,云湘对世界的认知,仍停留在他的只言片语。
并且持怀疑态度。
经医生诊断,咳……医生诊断不出什么,照旧说失忆。
只是这次失忆持续的时间,太长了,进入四月还没有任何恢复的迹象。
谢承舟着急,反复让医生给云湘做检查,结果就是什么都查不出来。
没有肿块,没有神经损伤,身体各项指标和平时差别不大。
清明,谢承舟要陪谢家一众长辈祭祖,交代他陪云湘出门。
“多带些人,窗口和出口都要特别留意。”
“您的意思是……”他远远瞟一眼云湘,压低声音问,“云小姐要跑?”
谢承舟不置可否,“不确定,总感觉不踏实。”
前几次失忆,云湘不是没演过“金丝雀出逃”的戏码。
不过都是小打小闹,从没跑出过秋江浦,等过几天恢复记忆就不了了之。
可这次失忆实在太久,云湘又恰巧挑他走不开的日子离岛,他紧张实属正常。
最后结果证明,他担心的没错。
那天,谢承舟把云湘关回云渡居卧室,两人可能起了争执,谢承舟下来时,脸色无比难看。
作为局外人,赵渊不敢多问,也没时间给他过问。
朱仕泽背后势力已经现身,他们必须争分夺秒,找准时机一举清剿。
在那场混战中,谢承舟挨了一枪,子弹打穿肩胛骨。
医生剪开衣服取子弹,赵渊移开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