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他一生唯一一次越矩。
如美玉裂纹,如明珠蒙尘,如词藻华章付之一炬,却也如溺水之人,死死抓住最后一根稻草,不肯松手。
他们在爱恨里纠缠,欲望里沉沦,看不到希望的明天,却又固执等待黎明的升起,哪怕拼命眺望,只有一丝微光。
少时看古籍,见故友问圣人:“汝安知鱼乐?”
从前懵懂,只觉得悲喜并不相通。如今却明白,濠水桥上见鱼出游从容,是鱼之乐,亦是子之乐。一如那年他和她在太极殿外初遇,是色授魂与,心动神念,也是一生劫起,以身入情局。
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鱼之乐。
银白的月光透过雕花的窗棂,一寸寸地挪移,光影在紫檀的木地板上勾勒出长夜消逝的痕迹。
荷华醒过来时,摇光已经不见踪影。
不知道第几次,他踏着夜色与月华而来,又在冉冉朝阳升起前离去。
似乎每次两人相处,都是在暗不见五指的夜晚。阳光之下,她和他永远是母子,是君臣,是礼法相隔,男女有别。
荷华摇了摇头,将那些纷乱的思绪赶出脑海。
想起一会宫人将至,她随意地披上一件狐裘,赤足走到案几前,准备收起血书。突然,她的眸光定住,血书一侧,放着小巧精致的令牌,并以摇光的手书:
“明日午时,沧浪榭外。”
第46章 惊变(3)【精修】今日一别,善自珍……
沧浪榭位于瑶华池的东南角,榭旁的古木枝叶已然稀疏,金黄与火红交织,风过处,落叶纷扬,悠悠飘坠于水面,泛起圈圈涟漪。
水榭里面,雕花窗棂透进几缕微光,临窗的几案上一炉檀香悠悠袅袅,丝丝缕缕萦绕在梁柱之间。年长的嬷嬷将手里的丝绢重新卷起,收于衣袖之中,对着面前的粉衣少女点点头,面含赞许:
“云二小姐学得不错,没有枉费容姬夫人的一番苦心。”
云芷眼眸微垂,是恭敬守礼的姿态:“多亏林嬷嬷教得好。”
——紫宸宫规矩,正式举行大婚典礼前,王族女眷需进宫接受长达半月的礼仪培训。因如今宸王烨重病,容姬向太后提议一切流程从简,因而半月的礼仪培训缩短至了短短七天。
今日正是云芷礼仪课程的最后一日,她学得很用心,就连玄止平日里只喝添了两勺槐花蜜的温水的喜好都背得滚瓜烂熟。
哪怕……她心底其实清楚,两人的婚姻只是一桩交易。
甚至因她不清不楚的身世,连交易都谈不上。
她唯有加倍努力,才能让自己配得上公子之妻的身份。
念及此处,云芷掩盖在纤长羽睫下的眸子,在一瞬的黯然后,重新变得坚定起来。她抬起头,认认真真向林嬷嬷行了个礼,然后握住她的手,将自己左腕的一只芙蓉石镯子推到她手上:
“往后在宫里的日子,还请嬷嬷多加照拂。容姬夫人的大恩大德,云芷必将铭记在心,结草为报。”
“你心里有数就好。”林嬷嬷摸着镯子眉开眼笑,“时候不早了,我派人送云二小姐回府吧。”
未几,忽有行色匆匆的小黄门在外面道:
“嬷嬷,容姬夫人那边有事,希望您过去一趟。”
听见是容姬夫人传唤自己,林嬷嬷不疑有他,点头道:“老身这就过去。”
旋即又对云芷道:“劳烦云二小姐在这里等等吧,接您的人过会就到。”
云芷轻轻“嗯”了一声,目送林嬷嬷消失在水榭尽头。
然而左等右等,都不见来接应自己的宫女和内侍。她刚想出门瞧瞧,谁知下一秒,整个人定住不动。
秋风拂过,瑶华池面碧水微澜,池畔的衰草在风中瑟瑟发抖,发出簌簌的低吟。有人于栏杆前缓缓回身,形容憔悴,然而一双清凌凌的眸子,与她如出一辙——不是本应死在诏狱的樊离期,又是哪个?
“……哥哥?”
云芷脱口而出,然而很快,她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用手捂住唇。
“原来你还认我这个哥哥。”樊离期眼神痛楚。
十几年的相处,云芷比谁都清楚自己瞒不住对方,她看了看周围,确认没有旁人后,冷静下来:“我们进去再说。”
不过一炷香的时间,云芷便讲清楚自己成为云家二小姐的经过。
“……那日哥哥你让我给殷府送菜,顺便让我探听殷府的消息,我无意中撞破殷苛参与贩卖人口的事,被他迷晕了送到鹿鸣居。我本欲求死,不料却被惜芷救下。彼时她亦身患重伤,临终之前,惜芷将玉佩交于我,让我顶替她的身份活下去,于是有了后来种种。”
说这段经历的时候,云芷始终低着头,眼底情绪幽暗难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