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伴,你在哪?”郢王钰左顾右盼。
街道上除了逐渐走远的方相氏驱傩队伍外,挤满了熙熙攘攘的百姓,几乎每人脸上都带着傩面具,根本无从辨认栗内侍的身影。
“大伴?大伴?”郢王钰不由得有些焦急。
忽然,他一个眼尖,瞥到不远处的灯笼架前,有个素白的侧影,身高同栗内侍相仿,脸上同样戴着一张夜神魅的面具。
毕竟只是个十八岁的少年,见到栗内侍,走丢的惊慌很快被欣喜所代替,郢王钰大步跨上前,直接拉住对方,连珠炮似地道:
“大伴,是你吗?刚刚还说要带寡……”
他吞了吞口水,艰难地把“寡人”二字吞下去,道:
“带我去杂耍班子看新奇,一眨眼就不见了,叫我好找。”
栗内侍却没有说话,只是透过夜神面具上,缠绕着纯白曼陀罗花纹的两个眼孔,无声注视眼前的蓝袍少年。
彼时火树银花,闹市街头川流不息,夜空中烟火一蓬一蓬盛放,就像银河坠入人间,碎成万点流萤。
郢王钰不由得有些疑惑,伸手去揭栗内侍的面具。
深蓝色的夜神面具脱落的一刻,看到面具后那双冰魂雪魄般的眼眸,郢王钰只感觉心跳无端地漏跳了一拍。
于荒芜的时光之海里,于千千万万人之间相遇,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相遇刹那,别无他言,只想轻轻感叹一句:
原来,你在这里。
第146章 清庙(13)彼色来授,我魂往与接。……
初始的愣神过后,郢王钰意识到自己认错了人,不好意思松开手,后退一步,向齐清拱手道:
“姑娘抱歉,我在找我的大……侍从。”
齐清矜持地微一点头。
郢王钰正想问她名字,同样找了他大半天,焦急无比的栗内侍过来,连声道:“公子你这是去哪儿了?可让杂家好找。”
郢王钰只是摆手。
等他目光从栗内侍身上移开,那抹白色身影已经隐入茫茫人海中消失不见,只剩下阑珊灯火,重影明灭。
回到杂耍班子,齐清随手将傩面具搁在梳妆台上,提笔开始写给太后荷华的帛书。
帛书里她详细地描写了碧落城内街道布置种种,城门士兵换防情况,还有那些达官贵人在看完杂耍后,私下交流的一些官场王族秘闻。
她并未将刚刚驱傩仪式上偶遇的蓝衣少年放在心上,更别说认出他是郢王钰——实在是郢王钰的长相在以美貌著称的汧灵颜氏里过于不起眼,她几乎没法将他同颜氏王族联系到一起。
最多凭借衣料,觉得对方是个士族出身的公子哥。
一封帛书写完,外面有人轻扣门板,道:
“姑娘,该到你出场了。”
又压低声音:“临渊君与昭公主,今日都来了。”
此行的目标人物出现,齐清登时打起精神,将帛书塞入竹筒,绑在信鸽腿上放飞后,换上演出时的纱衣,整理了一下头发便款款而出。
她本就生得肌肤雪白,眉不画而翠,唇不点而红,因此妆容也极清淡,只在双颊浅浅抹了一层胭脂,便色如春晓之花。
一路走来,惊艳的目光屡见不鲜,然而面对众人的惊艳,齐清的神情依旧冷冷淡淡,眼底深处甚至带着几丝不耐烦。
不过,在登场的一刻,她还是调整好了表情。
等半空中翻腾点跃的几名纹身赤膊壮汉飞身跃下,舞台木板里提前埋好的铜管喷出橙红火焰,齐清坐在貔貅上横笛而吹,由它带着自己姗姗而出,作为整晚演出的收尾。
前面的杂耍热闹无比,她的笛音,便是冰雪凝聚,让人从满城喧嚣灯火里,感到一丝十二月的寒意。
其时天空正好有霏霏细雪飘落,一点一点,如同细碎的蝶衣纷飞。黑白二色的异兽上,少女白衣翠笛,笛音惊起漫天碎玉流光。
一首笛曲吹完,齐清放下短笛,微微抬起脸,目光淡淡从对面阁楼里的临渊君身上扫过。
如她所料,颜瑾凝视着她的方向。
两人目光相触之际,颜瑾微微一点头,似是表达对笛曲的肯定。
见颜瑾注视齐清,他身边的昭公主有些不满,扯了扯他的衣袖,强行将他拉回了雅间里面。
然而回去之际,颜瑾回过头,向她勾了勾唇。
齐清的心里多了一丝安定。
世人皆知,临渊君颜瑾通音律,擅古萧,她便以音律投其所好。
就连曲子,都选得是他昔日在若幽河畔吹得那首《庆朱宴》。
随着演出的结束,观众渐渐散去,齐清也准备离开。然而直到离开,她都没有留意到,自她登场开始,台下有一袭蓝衣,一直全神贯注地凝视着她,就连她转身离开的背影,都看得目不转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