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华凝望着天际线翻涌的铅云,一阵狂喜涌上心头。
她抓住时机,朗声道:“雨师降兮,润泽生民!”
太后的声音传来,圜丘旁的百姓不由得齐齐抬头看向天空。
彼时,青禾城里,对水井的争夺,已经到了最后时刻。
获得胜利的壮年男子颤巍巍舀起一瓢清水,递给嘴唇干裂的孩子,期盼它能留住孩子的性命。
当第一滴雨珠落下之际,整个青禾城忽然陷入寂静。紧接着雷声隐隐,云层如裂帛般扯开,豆大的雨点砸在水井上叮咚作响。
“下雨了?”男子一愣。
紧接着,青禾城内的百姓疯了般奔走相告,有人接雨入口,有人伏地亲吻湿润的泥土,还有人捧着陶罐接取雨水——这是三个月以来,他们第一次触碰到比泪水更珍贵的液体。
同一时间,河道旁,廖若以枪支地,勉力地站起身。
面对天降暴雨,她环视周围的民夫一圈,高声道:
“看到了吧!!!太后与王上在祈雨,上天给了回应,你们还有什么理由继续作乱?!!!”
棍棒、镰刀、石块,所有简陋的武器,齐齐落地。
那些民夫跪倒在地上,千万个声音混着哭声与祈告漫上河道,有老农用干裂的手掌在石面上画着水纹,孩童则涌入干涸的水洼、池塘,肆意地朝天空泼着水,仿佛要以这点微末之水,唤来天河倒倾。
圜丘中央,祭典在《雍》乐中结束,祈雨幡上的玄色渐渐被雨水洇成深蓝,恍若苍天卸去了旱魃的甲胄。祭坛火坑里燃烧的木柴与新雨相遇,腾起白茫茫的雾气。
和底下无数百姓一样,荷华同样仰起脸,任由雨水冲刷面容。
这一次,她赌赢了。
荷华刚要起身,却见祭坛中央的巫觋仍维持伏地的姿势。
她不由得蹙了蹙眉。
下一刻,姜璘突然三步并作两步,跑上祭坛,将巫觋从地上扶起来。青铜面具脱落的一刻,荷华瞳孔骤缩,失声道:
“——时鸣?!!!”
第142章 清庙(9)并非阴谋,而是阳谋。……
雨点打落,天地万物一片朦胧。
命医官为时鸣诊治后,荷华看向姜璘,冷声质问:
“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姜璘不敢隐瞒,只好从头说起,如实相告。
原来,时鸣在担任丰泽郡的郡守后不久,便遭遇了来自耜国旧贵族的一场刺杀。当时荷华因为触怒宸桓王,尚在禁足之中,时鸣不愿让她担忧,便让姜璘隐瞒了此事。
虽然刺杀的人都被姜璘揪了出来,姜璘也成功对耜国残存势力进行了一波清洗,但自此之后,时鸣身体每况愈下。
即便如此,自丰泽郡大旱开始,时鸣一直强撑着处理政事,哪怕是回天耀城的路上,也不敢有丝毫怠慢。
这次祈天大典,时鸣知道放眼整个中庭,无人能再复现祈天之舞,因此他提前让姜璘寻找工匠为自己打造了一副青铜膝胄,以支撑自己重新站起来。
听到这里,荷华颤抖着双手,掀开时鸣装饰着彩羽的衣摆,果不其然,看见他膝盖以下,青铜打造的甲胄牢牢攀附在两条小腿上。
鲜血不住地从甲胄的缝隙里渗出,在表面覆盖上一层暗红色。
此时此刻,荷华才意识到之前祭祀途中,圜丘地面跟随时鸣舞步洒落的,并非朱砂颜料,而是斑驳血迹。
她只觉得心如刀绞。
车厢外雨声沙沙,车厢里时鸣的容颜血色尽失,苍白得犹如玉石,荷华搂住时鸣,喃喃:
“时鸣你好好休息吧,有阿姊在,阿姊会保护你的……”
回到紫宸宫,荷华安置好时鸣后,前往集议堂,叫沈冉过来问话。
“校事府查了这么久,民谣的出处难道还没有查明白?还有青禾城的刺杀,为什么没有一个人告诉哀家?!!”
面对荷华的责难,沈冉跪在地上,垂首道:
“微臣经过多日走访调查,查出民谣最早来源于云梦泽一带,应该是由行商私下相传而起。至于太后说的青禾城郡守遇刺一事……”
他将头压得更低:“事情发生时,微臣还是大上造,校事府的消息一应交由先王过目,微臣惭愧,没能及时向太后禀明此事。”
荷华怒气稍稍降下来一些。
其实她也清楚自己是因为时鸣的受伤,迁怒沈冉,时鸣在青禾城遇刺的事和沈冉实在关系不大,只是自己关心则乱罢了。
不过话说回来,民谣,云梦泽,行商……
这背后到底有什么联系?究竟是谁在暗中操控这一切?
荷华心烦意乱地在窗前踱步,努力回忆着干旱以来自己收到的丰泽郡的所有消息,试图找出一些蛛丝马迹。
忽而脚步声响起,一袭白衣自门外阑珊的花影里浮现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