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我,”他的声音愈发低落,“我因家父之事,为陛下所厌恶,我姐弟二人若是留在宸国,姜家绝无起复可能。不仅如此,我投奔老师的事一旦被陛下发现,定然会给二姐带来杀身之祸。”
姜璘这一番话有理有据,彻底打消颜瑾的疑虑。
他点点头,露出了然的神色。
外面向来传闻宸后盛宠,可惜只为宸王诞下一女,妇人好妒,看来宸后即便身为一国之母也难以免俗,她在没有孕育自己的公子之前,宸王烨的后宫大概率是很难有其他嫔妃的容身之地了。
难怪姜璘会直接放弃宸国。
“你与你姐姐到了我郢国之后,陛下自然会将你们奉为座上宾。若是你姐姐想再婚配,我郢国王孙公子众多,也是不难的。”
——时下战争频繁,世俗并不禁止妇人再嫁,在一些人口紧张的国家,甚至有强行将寡妇分配给单身男子的情况。即便是在上层的统治阶级,亦是有他国嫔妃被人强占的情况。
听见颜瑾的承诺,姜璘终于露出一丝淡淡的笑容,拱手道:
“多谢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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宸国的医营里,荷华打了个喷嚏,纳闷地摸了摸鼻子。
此刻她并不知道,自己已经在临渊君心里,多了个善妒的特征。
晨光如水,从掀开的帐帘里透入,映得满帐都晕着朦胧的光,在侍女的帮助下,荷华总算穿上新制的薄钢明光铠。
甲胄虽然采用儒靖族流传下来的古方,以加入秘银的冷水钢反复捶打锻造而成,已经是甲胄里最为轻便的,但对于她这样一个闺阁女子而言,还是颇有些重量。
即便如此,她仍旧没有放弃,努力让自己适应过后,看向廖若:
“怎么样?”
廖若自然不吝啬夸奖:“小君英姿飒爽。”
荷华笑了笑,问她:“大战在即,太子殿下这个时候在做什么?”
“呃,在
……抚琴。”廖若静默了一瞬,开口。
荷华的笑容微微一滞,“抚琴?”
时鸣接话道:“近来临渊君每每都在河对岸吹箫,箫声吹得很是不错,许多驻守的将士都忍不住偷偷去河边听。太子殿下认为临渊君既然以乐会敌,我们这边自然也不能落下,就命人搬了一架古琴,每天早晨对岸的箫声一起,太子殿下便抚琴跟上。”
想象着那个画面,荷华觉得又是风雅又是奇怪,毕竟现在两军打得死去活来,将领却如此风花雪月。终于忍俊不禁,对廖若道:
“走,我们也一起去听听。”
太阳刚刚出来,气温还未曾升高,河面飘着几片残破的木船碎屑,青菖蒲的剑叶划破雾霭,将晨光裁成细长的银线。若幽河的两岸大军已经集结成阵,举目望去,一片铁甲森然。
然而肃杀凝重的氛围里,箫声和琴音相和,就像空茫无垠的雪原尽头,一丛绿草绽开黄花。
颜瑾吹的萧曲是《庆朱宴》,本是晚宴上庆祝将军凯旋而归,但他省去了曲子里多余的变化和辅音,孤高而悲寒,像是哀悼亡人。
而摇光所奏的琴曲名为《阳关雪》,为当年北疆蛮族挥兵南下,与兆朝交战数月,终于在嘉和关前退兵离去,国手曲临风在登上嘉和关的城头眺望时,见天地苍茫白雪皑皑,万物一片寂静,却有阳光破云而出,照在龙襄原上,一时心神激荡不胜感慨,故作此曲。
明明是截然不同的曲子,此时听来,却浑然一体,宛若天成。
荷华驻足听了片刻,摇了摇头,“曲以寄情乐以表意,他们两个却弄得像办丧事一样,大家还没死呢。”
“取我的弓来。”她转头吩咐廖若。
廖若奉上朱红长弓。
荷华缓缓拉开弓弦,眯起一只眼睛,瞄准对岸颜瑾所在的瞭望楼。
“咻咻咻”,三箭离弦而出,如深灰色的细线没入木楼,“当”的一声,撞在颜瑾侍从举起的盾牌上。
荷华微叹口气,“可惜。”
盾牌落下,颜瑾缓步而出,声音朗朗传来:
“素来听闻宸后殿下擅箜篌,可惜箜篌未能领略,倒是先领略宸后殿下的箭术了。”
“《庆朱宴》既已吹完,接下来,就是真正盛宴了。当年蛮族兵马愿意与兆天子签订和约,率兵退出嘉和关,但今日,耜王陛下对黎国势在必得。”他将羽箭扬手扔入河中,拔高声调,号令三军:
“午时,渡河!”
摇光亦是振衣而起,有侍从为他奉上头盔,他整理好装束后,走下木楼,对一众将士道:
“三军之众,甚陷则不惧,无所往则固,不得已则斗。孤为宸国太子,定然以身作则,以争一日之胜!”
因有太子的鼓励,原本有些低迷的士气重新昂扬起来,一万郡兵低声齐吼:“喝!喝!喝!喝!”